赵北也跟着劝了两句,顾子耘便提出按照燕幽城中租房的租金付费用。姚成勇随口应了不提。几个人便立刻收拾了摊子回家去。
姚家住的不远,走过两条街,进了一个胡同,到底第二家,一间屋子带个院儿的就是了。季酒是个性情爽利的人,也很细心,这一路走下来同顾子耘聊的倒颇投契。说起来还是因为顾子清——顾子清出生后,顾芷的身体便一落千丈,他从外祖父身边被接回聂宅,听他娘叮嘱亲自照顾弟弟,那时候,顾子清才三个月,整个人才一点点大,顾子耘接受后从鸡飞狗跳到熟练自若,只用了一个月。而季酒则是十岁那年便当了家,一路拉扯个弟弟到如今也有十年了,直到年前这弟弟才在林家军的军营里当了兵,故而育弟经验也丰富。二人说话投机,不知不觉便到了晚饭时候。
姚家的晚饭简单。因姚成勇退了行伍,做了屠夫,家里都是不缺肉吃。季酒烧了一锅红烧肉,贴了整整二十五张玉米面饼子。又把刚入冬还没完全糠掉的大白菜切成丝,滚水里一过,冷水里一激,撒了盐醋香油,凉拌了一盆。又特意给顾子清蒸了一碗蛋羹。
姚家没什么饭桌上的规矩,顾子耘听着季酒和姚成勇边吃饭边跟他说起这些林将军治理燕幽城的事迹,例如屯田招民特意派兵士去护送啦,创办官塾给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读书啦等等。顾子耘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心中忽然想起曾经在京城中见过的那位传奇的林将军,面如桃花,行事作风却铿锵有铁甲之声,他执意要做的事,便是金銮殿里坐着的那位也阻挠不了,不禁涌起无限感慨:五年的时间,他终究是一点点地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诊脉是放在晚饭后的。顾子耘诊脉的手法是自幼跟在顾老爷子身边学的,老爷子经常调侃说是:“教会小子,饿死老子。”
顾子耘一直知道自己似乎学医的天分颇高,无论是望闻问切还是开方用药他都学得很快,而且常常还能自己推陈出新,举一反三。不过包括老爷子和娘亲在内他谁也没说过的事是,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与其说是天分高,不如说是他总觉得自己身体里天生藏了一身的医术,只不过原先不自知,但只要一接触某类病症,关于这类病症的认识便像是水渠打开了阀,从病因到病理再到药方都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
因而这时候,顾子耘再次细细地搭了脉,便道:“你这病应该是小时候得了寒症,却没有好好医治,留下了病根儿。如今至少也有十多年了,现下要治,倒也不是没法子,且也用不着你之前吃过的人参、虫草之类的大补之物,只不过,病去如抽丝,你这抽的还是拖了十几年的乱麻,要一时半会儿立竿见影是不能的,只能一点点地温补回来,至于是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载的,就得看接下来的配合了。”
听到能治好,姚成勇和季酒已经是大喜过望了,虽说花的时间确实不短,但是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们,这病能治!要知道,以前的大夫看过季酒,都说季酒的身子早年亏损得太厉害,如今虽然看着还好,但是绝非久寿之人,更没一个敢夸口说能治好的。
第三章
季酒的病根埋在他六岁那年。
季酒是南方人,小时候家里也颇为殷实。他爹本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入赘到了酒开作坊的季家,季家也就是孤女寡母两个。刚有了季酒的头两年,夫妻俩日子过得还是挺和美的。不成想,过了五年,他娘因为生季方而难产去了,他奶奶因为年轻时熬得狠了,身体一直不好,女儿早逝更令她难过神伤,没过多久也去了。彼时,他还小,却也开始记事了,他奶奶躺在病床上,趁着他爹在酒坊里做生意,偷偷地把他叫过来叮嘱他:要是奶奶走了,你爹一定会再娶的,你是哥哥,千万看顾好弟弟,他是你娘拿命换来的,别叫你将来那后头的娘搓磨死他。他似懂非懂地应了,他奶奶又摸了摸他的头,爱怜地看了看他,却不再说什么了。没过多久,奶奶果然跟着他娘走了。又没过几个月,他爹也果然给他又娶了个娘进来。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话呀,不假。
他那小后娘进门才俩月,就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正值寒冬腊月地突然说害喜吃不下东西,非要吃新鲜鲫鱼熬的豆腐汤。逼着继子季酒去给她卧冰求鲤。他爹一开始也拒绝,禁不住她闹着说自己肚子里的才跟你姓!他爹猪油蒙了心,居然同意了。
南方的冰结的不厚,季酒被逼得才踩到冰上就掉进了冰冷的河水中,幸亏是路过的大娘把他救了起来。季酒病了一个多月,过了年也才六岁的季酒却已经明白了——他爹怕是靠不住了。老话说宁死当官的爹也不能死要饭的娘,还真是没说错,从此季酒的日子过得更是小心,将季方死死护在眼皮子底下,因着被她小后娘一直盘剥得厉害,身体一直孱弱。
直到五年前,家乡发大水,他趁机把他奶奶偷摸给他的藏好的妆奁盒子里的一根金簪子,两根银簪子,两个银镯子揣了,带着季方报了屯边。路上走了一年才走到了燕幽城,
燕幽城到底是座边城,好大夫也还真是没有,便是军营中的军医,那也多是善治些外伤的,对于这种调理一道却并不精通的,因而季酒这身体一年一年地拖下来,亏损得就有些厉害了。姚成勇虽然着急却也无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