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叔悄没声息的开了包厢门,却见窗边的顾轻侯身形滞顿,不知在思索什么。
黄叔上前禀告,“二公子,那幽草斋客渐已散。”
窗前人侧过脸,轻轻点头。
顾轻侯提着衣袍缓步下楼,黄叔与两三个侍从们前后拥簇,忙碌而肃穆,恭敬又静谧,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二楼。
幽草斋门面是乌木,映衬着廊柱上的对子,门楹上的横批清幽深远。一近此门,便闻得一派闹中取静的深幽意味。
顾轻侯款步进了乌木门,一行人皆作平常打扮,在此处是熟脸了。难得的是店家从不多问,只当平常熟客招待。顾轻侯在内厅缓步环视,末了,端起店小二新沏的茶,掀开盖子,轻轻吹气,啜饮一口。
不必他开口,黄叔立刻指着墙上新上的数幅画作,向小二道:“有新上的么。”
他们一行人来此处,偶有浏览观赏,但顾轻侯只购其中一种画。
店小二立刻笑道:“有,早些天便上了,在里屋呢,擎等着您来呢。”
言毕,将那画捧了出来,挂在墙上,当着顾轻侯的面,倏忽打开——
那是一幅芍药花图。
层层叠叠的芍药花瓣,层层叠叠的绽放,层层叠叠的花朵,如波涛般一浪接一浪,簇拥着一方空地,空地上只有一方矮桌,一方凉席,空无一人。
顾轻侯走近,目光粘滞在那极尽妍态的芍药花上,那层层花朵,雍容又fēng_liú,淫靡又清丽。
顾轻侯看的晃神。
身后的黄叔自将这画收购,顾轻侯得此,再无闲心浏览其他,收了画便走。
自始至终,这幽草斋的老板连一面也不曾露。
顾轻侯回到府上。大上午的,命人放下窗帐,关了门户,自己展开分隔内外厅的屏风,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将多年来收藏的画作全取出,一幅一幅挂在墙上。
室内迷暗,像是遮了一层纱。上午的炙阳被窗纸所隔,只在青砖地上,薄薄的画纸上,留下千百道细长的昏影。
满室挂满盛放的芍药花,一片接着一片,一幅接着一幅。顾轻侯转身环视,这花令人眼晕。
他走到花前,手指轻轻抚上那细腻的花瓣,顺着线条流连摩挲。
继而,他额头轻抵在那花瓣上,面上是一种微妙的,迷幻的满足。
室内斜直的昏光和昏光里的薄尘,勾勒出满室恰到好处的,虚幻的迷醉。
真好。
顾轻侯斜觑着这一切,脸上带着笑影。
“荣王……”
“荣王……”
顾轻侯的唇角翕动,直到门板震动,他才醒过神——这不是他的声音,是门外有人说话。
门外,黄叔一边叩门,一边再次通传,“二公子,您听到了么,荣王来了。”
顾轻侯猛的睁大眼,站直身,他走过去,打开门,皱着眉:“你说谁?”
黄叔一脸复杂神色,“就那个荣王,荣王映鹤。”
这老仆胆子倒大。
顾轻侯却没理会他的出言不当,双目望向前院方向,像是闪过一层月光的古井。
他推门而出。
黄叔一路碎叨:“他来做什么,也不怕被一棒子打了出去!厚脸没皮的东西……”他紧赶慢赶,勉强跟上前方人。
前方人在转弯处停下。
前院的梅花树下,一人身披浅色毛裘,正向上打量。
那人见了顾轻侯,一笑。“你这里也种了梅花?”
顾轻侯慢慢下了台阶,朝荣王走去,在三尺外停下,声色是不急不缓的从容,“冬日唯有此树鲜活,不然毫无景致了。”
荣王笑笑,“是。”
两人谁也不肯离开。
下人见事,在石桌上了热茶。
顾轻侯顺势坐下,向身旁石座伸手。
荣王坐下,两手蜷在腿上,又去扶膝盖。他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怎么坐下反倒局促了?
顾轻侯端着热茶轻轻啜饮,饮毕,问道:“荣王身上可好利索了,该多休息几日才好。”
荣王双手直直撑着,他欠身含笑,雪白的肌肤上垂着黑压压的睫毛,“我正为此事而来,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还劳动顾兄亲自跑一趟,到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顾轻侯不以为然,放下茶碗,道:“胃痛虽非重疾,然发作起来也要人疼得死去活来,且长年累月易酿恶病,需日日调理十分小心才好……”
荣王低头含笑端着茶碗,一味点头。
顾轻侯最后道:“且王爷是睿武帝嫡系血亲,头等贵重的身份。天子年幼,照顾不到,我侥幸得天子垂青,理些杂事,自要对王爷加倍着意。”
荣王眼前的茶碗冒着热气,蒸着他雪白红腻的脸,他垂眼含笑,十分受用的模样。手摸着滚烫的碗身,另一手紧了紧身上的毛裘。
顾轻侯转过眼,闲聊家常似的,“王爷以前似是不像如今畏寒。”
荣王一愣,十根手指头这才稍稍离开碗身,“东北之地苦寒,冬日里泼水成冰,夏日又短,当地人受惯了,我在京城长大,猛的去了那里,吃了些苦头,留下这个毛病,以后捂一捂,就好了。”
顾轻侯攥着茶碗,半日没接话茬。
荣王出言无回响,抛了个空话头,自觉有些尴尬。
恰好此时侍女端来点心。
小小一个托盘,只有两三样,俱是主人吃惯的,房内常备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