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升茶楼的另一包厢,清晨还与顾国舅一同站在朝堂上,义正言辞痛数怀王孙几大罪状的御史刘大人,正在隔壁屋与人说话。
听口风,与他说话那人正是京兆尹。
那刘大人也不过刚进屋,一边宽衣,一边问京兆尹,“顾三爷没来?”
那京兆尹苦哈哈的,“实在是见不着他的面。”
那刘大人咂咂嘴,“真神哪是那么容易请的呢。”他弹衣坐下,道:“说吧,找我来所为何事。”
京兆尹搓着手笑道:“还能为何事,前几日听说云川那边的都耐不住开始动作,咱们京中这几个眼皮底下的还傻呆着不动,显得倒是怪不懂事的。”
刘大人笑着吃了一杯茶,“你待如何?”
京兆尹陪笑道:“也不光是我,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指着我呢,我身上承着如此重的担子,不得不来您这探听探听朝廷的口风——那一位,可势必要斩草除根么?”
刘大人慢慢啜饮,“搁你身上,你还能让这人喘气么?”
京兆尹点头道:“唉,也是,血海深仇呢。”
他又道:“那您说,这是到根了,还是刚刨开个头儿呢?”
刘大人声音扬起,“我的老哥,怀王怀王孙与天家正统隔了几层关系?如今先睿武帝的嫡亲儿子,穆严帝的嫡亲兄弟们还有好几个呢,这是刨山药刚刨开第一锹土——往后长着呢。”
他语带调笑,“大人,您在官场中也是混迹十几年的老人了,眼下的形势您看不懂?刚这问的可显得外行了。”
京兆尹笑道:“老弟这心里怵得慌啊,看云川的大人们雪花片似的上折子,咱们也想为……嘿嘿,尽一份心。”
刘大人道:“那就尽呗。”
京兆尹道:“云川那边自是轮不到咱们操心,也早被人登了先机。故此才想打听打听那一位的想头——京中还有好几位天家正儿八经的血亲呢。”
刘大人冷哼一声,“京中这几位才是重头戏呢!”
京兆尹小声道:“可是,下官犹豫来犹豫去,还有一个原因——听说前日,那荣王也回了京,听说当夜宫宴后,就闹起了病——猛一听说,京中这些官儿们还议论呢,说是那一位下手也未免太快。可是,隔日竟听说那位亲去他府上看望。”
京兆尹接着道:“这可就让下官们摸不着头脑了。”
刘大人冷笑道:“这有什么摸不着头脑的。怀王出事前,那位还对他大肆奖赏呢,赐了珍珠锦缎,还拉着他的手亲口道‘你是我的恩人,我必会报答你’,结果怎样?没多久,怀王便被乱箭射死在战场上。”
刘大人又笑道:“你放心吧,那一位的心思比海还深呢!两家这样大的梁子,他怎会轻易放过天家子孙?尤其这荣王!所谓赐宴,所谓亲自探病,刀子落下前的惺惺作态罢了!”
京兆尹沉默着不出声,半晌道:“确实。”
刘大人又道:“再说,大人,天家人不死,他顾家名不正言不顺,又怎能坐得安稳?别的不说,荣王是睿武帝时册过的太子,一旦出事,此人乃是头号祸患。”
京兆尹这次接口道:“这倒是,我听闻礼部好几位老人,私下里对那一位颇有不满,昨日还听说他们商量着想去拜访荣王呢。”
“哦……”刘大人似是顿了一顿,“荣王手上没兵权,几个礼部的文官,倒是不成什么事,只是他们占着个理字,怕是要生出些风波了。”
“京中日后可就热闹起来了。”那京兆尹似是想起什么隐秘之事,含混低笑:“何况,那一位和荣王还有些往日的恩怨呢。”
那刘大人闻言笑了,笑的比他还含混,含混中还带着一份雀跃和激昂,他道:“满朝廷皆知,满朝廷不敢言呐!荣王当年干的那一茬子事,啧啧。”
他十分喜爱探讨此等内帏密事,低声道:“方才我说顾国舅必弄死他,也自有这一层缘故在,——你可知他有一本私密单子,据说上面有当今所有龙子凤孙,这荣王的名儿排在第一个!顾国舅破开京门前,还曾对贴身人说过,若杀天家人,先杀荣王……”
京兆尹道:“京中人谁没听过此事?天下早传得沸沸扬扬!他原本就是世家公子,年纪轻轻受此大辱,谁能忘怀?翻了身,自是要讨回。”
刘大人道:“不止呢,恐怕连翻身都是受此事所激——这件事所知之人不多——那顾国舅当年从荣王府被救出之后,孤苦无依,乱世流离,和老家丁组成草寇班子,向大漠奔去。临行前,众人各自寻个木牌,写上自身走上反路的缘故与志气,有人写全家皆被官兵所害,有人写要为妹报仇。只有顾国舅,你猜他写的什么?”
京兆尹听住了,询问道:“写的什么?”
刘大人尾音昂起,“荣王!”
“吓!”京兆尹道:“这得多么大的仇怨!
刘大人嘴里吧唧吧唧磕着吃食,“可不是呢!”
他叹息道:“赐宴那日,我听宫内的管事说,顾国舅面上一片平淡。可他越是如此,别人心中越是打怵,怕他是要憋个大的呢!”
“阿弥陀佛!”京兆尹抚着胸口,“京城怕是终要流血。”
他停了一会儿,向刘御史道:“谢谢刘大人,下官知道这棋该往哪一处落了……”
微风裹着人声传到隔壁包厢敞开的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