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已将整个木屋都掩盖起来了。
时间静静流淌,姜溯面无表情听完了叶南裴说的整个故事。
叶南裴说完最后一句话,猛然灌下一大口冷茶。他的身体并未好全,是以柔弱无骨般伏在案几上咳嗽起来。
事到如今他也冷静下来了——他已将一切都告诉姜溯,没有半点隐瞒。当然,为了增加姜溯的信任,他隐晦而恰到好处地以生意人的口舌,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揣摩,甚至说出了“自己因为爱慕殿下而为殿下挡过一刀,是以殿下出征前应下待解甲归来便许我一世”这种不要脸的话……整个故事真假虚实,现在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
姜溯沉默了很久。
他以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案几,端详眼前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知道他曾经试图将洛毓岚嫁与姜泽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姜泽推断,若姬铭上位定将攻打随国这一假设的,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了然他与右相谋反之事……但与其如同他所说是天神安排他自两年后回到此刻,姜溯更相信是麾下之人的泄密。
所谓天神,本就是权力最顶层之人用以欺骗愚昧百姓罢了。叶南裴用此等理由来说服他,也不知评价这人是蠢,还是太蠢。
姜溯心下有了决定,便也不必再作思考,缓缓吐出三个字:“这样么。”
“是为了拯救整个叶家,为了拯救将在一年之后死去的我,是以你才如此不顾一切将全部告知于我,哪怕你觉得我可能会认为你是个疯子?”
“是,”叶南裴露出了一个虚弱却万分虔诚的笑,他仿佛已看见胜利的曙光,“那么殿下的决定……”
“诡话连篇,”姜溯淡道,“我居然差点就信了。”
天已经很冷了。
闻人琰盏中茶水已空,姜泽却是一动不动,任其散尽热度。
琴声乍然而起时,姜泽落下这一句话:“姜丰早已立下太子,却为何会在临死之前废除太子,改立我为新帝?”
闻人琰抬眸。
他淡淡与姜泽对视,面色并不改分毫,只从容不迫道:“先皇之意,在下岂敢揣摩。”
姜泽嗤笑:“舅舅不敢揣摩,倒是敢插手其中。”
闻人琰笑了:“陛下说笑了,在下远离京都六年,又怎会有本事插手储君之事?”
“是么?”姜泽抬起右手,以大拇指抚了抚摸其余几指有些长了的晶莹指甲,“舅舅难道没有发现么?天龙卫中常与你联络的那位,近来几月可是销声匿迹了啊。”
闻人琰瞳仁微缩。
姜泽仔细翻看这些指甲,确认近期该修剪了,方才漫不经心道,“倘若以上舅舅不曾发现,那么难道也不曾发现这年来闻人氏愈加鞭长莫及,甚至连傀儡左相都难以调动了么?”
闻人琰瞳仁愈发紧缩。
姜泽并不在意闻人琰此刻表情,反而淡道:“若两者皆未发现,舅舅也不打算重回京都,以控制朕为途,效仿周公,试图当一当这姜国的摄者王么?”
叶南裴豁然睁大眼。
他不可置信般凝视姜溯,完全没能明白为何自己挖心掏肺不顾危险说了全部事实,居然换来心上人“诡话连篇”四个字!他看着姜溯,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也是嗡嗡作响。
姜溯对上他绝望的目光,冷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秘密的,但有很多,你说的绝不可能发生。”
叶南裴抚着发涨的脑门,强自镇定下来:“……哦?还请殿下明示……”
姜溯嗤笑:“你说阿泽娶了毓岚,呵,你连这都不打听清楚么?一月之前,毓岚与大儒陈墨之幼子完婚,阿泽亲自到场恭贺新人。”
叶南裴浑身有如雷击般骤然一晃,呼吸亦是一点点急促了起来。
“你说阿泽表面对我虚以委蛇,实则以此降低我的戒心,甚至计划暗中杀了我?”
“是……一定是这样的!”
“荒谬。”
“阿泽从来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我养了阿泽十年,我了解他一如我自己。倘若他当真要杀了我,他只会与我当面对质,绝不会用暗杀手段。”
“更何况,”姜溯慢慢直起身,漠然俯视叶南裴。他看着叶南裴无力支撑身体,虚弱趴在案几上的模样,眼眸中杀意愈盛,“我心中只有一人——哪怕你救过我,我也绝不可能对你说‘许你一世’这四个字。”
“诡话连篇,挑拨离间;非议天子,其心可诛。来人,将他拿下!”
这个时候,对兄长从来不会有半点隐瞒的姜泽猛地打了个喷嚏。
与人谈判气弱本是大忌,不过这个喷嚏虽然来的不巧,倒也无伤大雅。
因为他丢出的这一切,就连姜丰都不曾了解的那一切,早已了如指掌。
前一世他因着昔年情谊未曾动闻人家族分毫,只是将闻人氏困于禾泽终其一生难进分毫。后来他重新追查姜溯被杀真相,也曾无数次怀疑背后之人是否就是闻人琰。然时隔七年,无数人死亡无数家族消散,再无法寻得当年真相。
闻人琰僵硬地跪坐在他对面,他的呼吸已经有一点困难了。
“不要将手伸地太长,也不要试图去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更不要在朕眼皮底下动姜溯。”姜泽瞧着他强装镇定的模样,冷笑:“朕从前不管事,因为都是他在前面守护朕;现在你将朕逼上前来,便别怪朕心狠手辣。”
“闻人琰,朕不动你并不是因为朕动不了你,你大可以仔细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