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一掌拍在案几之上,发出的沉闷钝音甚至震痛闻人琰耳朵。等姜泽一点点收回手掌,闻人琰甚至瞧见案几上凹进了一块,留下了一个五指分明的掌印。
这是大多文人擅武的时代,但如同姜泽这般师从内家高手毕竟少有。闻人琰面上冷静终于破裂开来,再也抑制不住浑身寒意抬首去看姜泽。
他的瞳眸紧紧缩着,面上颜色也尽数褪去,只余茶水一色的青白。
他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更没能学到分毫出尘与绝世。
屋外琴声渐歇,箫声悠远。
姜泽重新放柔了目光,温和一笑:“舅舅,现在你懂了吗?”
“你敢再动姜溯,我便叫整个闻人氏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天色渐晚。
姜溯虽不信叶南裴所言,但他心里已将一切理清楚了。
他回宫后,取了戒尺,命人将姜泽唤来书房。
姜泽到时,姜溯背对着房门,仰望墙上挂着的四字“泽披万物”牌匾,算是祖训。听闻姜泽开门的声音,并不回头,淡道:“跪下。”
姜泽:“……”他已经知道了叶南裴偷偷去见姜溯的事情了,以如今姜溯表现来看,自己先前对其出手已经暴露。
于是姜泽默默走到姜溯身边,乖乖跪在地上。
姜溯问:“为何命人杀叶南裴?”
为何杀叶南裴?
并不是因为他曾支持姜溯谋反,而是因为他曾试图与他争抢姜溯——怎么不该杀?
姜泽垂眸,掩去其中森冷,没有说话。
姜溯瞧着他的模样,道:“手伸出来。”
姜泽迅速抬头。
他看着姜溯严肃的模样,瞪大了眼睛:“哥哥要打我?”
“是。”
他见姜泽满面不可置信,甚至连瞳仁都缓缓缩紧了:“你要为叶南裴打我?!”
姜溯凝视着他充满戾气的模样,一字字道:“因为你轻贱人命,肆意妄为。”
不是因为叶南裴。
姜泽心底的怒气与怀疑瞬间散了。他微垂首,缓缓伸出了手,由姜溯重重打了三下。
见姜泽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白皙柔嫩的手心也迅速起了红痕,姜溯心里也跟着微疼。
但他并没有心软。
因为如今的姜泽并不只是他的弟弟,而是姜国之帝。他不知道叶南裴如何得罪姜泽——据他所知,那日姜泽偷溜出宫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仇恨。
除了叶南裴的癔症。
但纵是如此,也应将其关押调查,而非因一己私欲,痛下毒手。
此事其实可小可大。
往小了说,这不过是姜泽一时不知轻重的愤怒,想给叶南裴一点教训;但往大想呢?
古书有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难道他的弟弟,也会变成这样狠毒的暴君?
姜溯只要一想到这一种可能,便觉心中一片冰冷,无论往日姜泽何等温顺可爱,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不能让姜泽变成这样的人。
姜溯蹲了下来,与他平视。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点,而非是年轻人最讨厌的高高在上的斥责:“阿泽,你已是这整个姜国权利最大的人了。”
“整个姜国,没有人敢无视你的意见,没有人胆敢忤逆你的决定。”
“你若是高兴,所有人便跟着高兴;你若是不高兴,会有人捧着所有来求你高兴。我今天还能仗着身份教训你,是因为你心甘情愿。但若有朝一日你开始厌恶我,那么……”
他的话没有说完,姜泽已豁然抬头叫了起来:“不会的!我绝不会厌恶哥哥的!我喜欢哥哥教导我!”
姜溯的话便没有再说下去。
他深深凝视着姜泽,见他此时眼眶已然微红,到底还是按下了抚摸姜泽脸庞的动作。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姜泽抿唇,略略点头。
“上善若水,泽披万物。阿泽,只是你名字的由来……作为一国之君,你不可以再这般任性妄为。”
姜泽乖乖点头:“我明白。”
姜溯终于摸了摸姜泽的脑袋:“罚你今夜不得睡觉,将《为君》篇抄写十遍。”
姜泽苦着脸应下了。
“你做错了事,也有我未曾教导好你的缘由。”姜溯将戒尺放到了姜泽手中,“我会和你一样受罚。”
姜泽抬眸。
他看着姜溯近在咫尺的认真脸庞,吸了吸鼻子,握着戒尺在姜溯手心轻轻敲了三下。
姜溯静静瞧着他。
姜泽与他对视:“好了,我打过了!”
姜溯心念微动。
这一次他没有忍住,抬手盖住了姜泽的双眼,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