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闻言大惊,忙道:“上郡乃蛮荒苦寒之地,公子千金之躯,如何能往?”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扶苏却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只是若当真有这一日,还请将军记得今日同扶苏之言。”
蒙恬思忖着他方才的话,正待说什么,却听小校在帐外道扶苏的军帐已然打点妥当。
扶苏闻言便站起身来,含笑拱手告辞。仿佛刚才的一番话,根本不曾说过。
蒙恬见状,也只得将心内的疑惑,尽数收了回去。
*****
扶苏原本不过在军中暂时落脚,谁知不过次日便忽然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
十日后,快马加急的消息送到了咸阳城。
“病了?还病在了蒙恬军中?”待了许久人马回京,不想竟等到这么一个消息,嬴政初听便骤然皱了眉,“究竟怎么回事?”
“回陛下,”前来传话的小校道,“将军驻军乌加河后,长公子因回京途中恰好经过此处,便前去探望将军,谁知留宿一夜后……便骤然病了。”
“一派胡言!”嬴政闻言骤然一拍桌案,“督粮人马一直奉命在战场以南补给,退兵回京如何能越退越往北去了?!”
小校闻言大骇,匆忙跪伏在地,“此事……此事小的也不知情啊!”
嬴政沉着面色,久久不语。实则他心中明白,督粮人马行踪如何向来是没有太多人知晓的。故而此种蹊跷,要么是扶苏,要么是他与蒙恬二人皆逃不了干系。
半晌之后,他骤然开口道:“你立刻回去,让长公子回京!”
小校微微一怔,道:“陛下,长公子还在病中啊……”
“让他回京,”嬴政声音加重了几分,“敢有半分推拒,便是抗旨不尊!”
第二十章
扶苏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但仿佛是手脚仍是脱力着,禁不住自己一咳,便要往一侧栽过去。
蒙恬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此事忙上前一步,将他的手臂稳稳握住。
“多谢蒙将军,”扶苏侧头朝他微微一顿首,却仍是要挣扎着下床。
蒙恬转向一旁站着的特使,叹息道:“大人你看,长公子已然沉疴至此,又怎还禁得起一路的车马劳顿。可否……回禀了陛下,让他在此处多留几日?”
特使无奈道:“蒙将军,陛下遣在下前来,便是下了严令不得有负使命。今次若是带不回长公子,在下……便只能提头回去面圣了!”
“可是……”
蒙恬还欲再说什么,却被扶苏轻声打断道:“将军无需为我多言,扶苏擅自前来本是举止有失,父皇一时气恼,急召我回去也在情理之中。”低声咳了咳,道,“父皇的秉x_i,ng你我都是再清楚不过,还望将军……不要因此而受到连累才是。”
蒙恬敛了眉,伸手覆住了扶苏冰凉的手背,重重地“哎”了一声。
觉察到手背上的温热,扶苏并未将手抽开,目光自蒙恬面上轻拂而过,最后转向特使,道:“特使受父皇之命而来,扶苏又岂会让特使为难?劳烦先去备置行装车马,扶苏起身更衣,便随特使回去。”
特使领命而去,待到房中只余下二人时,扶苏徐徐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蒙恬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是将对方搂在怀中的姿势,手更是紧紧地覆着对方的手背。他微微一赧颜,忙松了开去。
扶苏只做不觉,慢慢地挪到了床边坐稳。
蒙恬道:“长公子……当真要依令而行么?”
这句话太过熟悉,犹如一支令箭,穿越了千年的迷雾直直s,he入心头,唤起了太多自以为已然沉睡的东西。
曾几何时,这人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问他是否当真……要举起手中的剑,了结自己的x_i,ng命……
收回目光,他唇边露出几分自嘲,道:“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同那时一模一样的回答。
现在想想,兜兜转转两世,或许只有这人,是唯一不曾有半点更改的。
只可惜,自己到底要辜负了。
蒙恬也不再劝阻,只是默默起身,取了外衣,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扶苏任他动作,垂着眼,慢慢道:“不知将军此刻在想些什么?”
蒙恬闻言,抬眼看向他。二人距离太近,四目相对之间,彼此的气息几乎相接。匆忙收回目光,他并没有回答。
而扶苏却笑了一声,道:“将军是在想,扶苏虽名为堂堂长公子,实则竟是落魄至此,在父皇面前……只怕连个寻常官员都比不上罢。”
蒙恬替他系着腰带的手顿了顿,却只道:“臣不敢做此想。”
“罢了。”扶苏低叹一声,“我在父皇面前是何情形,实则也是尽人皆知了,并无什么好遮掩的。只是今日让将军这般看见,倒当真是……有些……”极低地笑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语声平静,然而蒙恬垂眼,却看见他腿上紧紧扣住衣摆的手。替扶苏打理好外衣后,他在起身前,将对方的双手握住,松开,随后再放回腿上。
扶苏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多谢将军这几日照拂。”
蒙恬颔首,又吩咐小校取了自己的貂裘大氅来,亲手替他披上系好。
感到分明已即将入夏了,可对方周身却散发着丝丝寒气,蒙恬道:“此去长途颠簸,风尘满路,还请长公子多多保重。”
扶苏颔首,却没再说什么,便转身出了帐。
蒙恬立在原地,听着外面的车马声渐渐远去,双手不觉用力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