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同行的这段日子以来,似乎连一点红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心里,正滋生出一丝柔软的温情。
他已懂得倾听别人,和在意别人的感受。而对于无心妨碍到他的人,他也渐渐学会了宽容。
他的人也许是孤独的,但他的心已开始准备接受他人。
带着由衷的欣慰,楚留香和他的朋友们一同向前走着,根本没有去理会吴氏兄弟和司徒流星暗中投过来的、各怀心思的目光。
带路的龟兹武士将他们引至一座最高大、最华丽的帐篷跟前。
大漠上的夜晚总是来得很迟,又来得很迅速。他们走过来的时候还只见夕阳西沉,此时天却已黑得透了,仰头便可望见点点璀灿的星光。
但这座帐篷中,却是灯火通明的,帐外也点着熊熊的火把,火光跳动,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通红。
帐门紧闭,从帐篷中隐隐传来说笑声,和琤琤琮琮、宛若清泉流珠的音乐。
这正是天宫的仙乐,也是梵境的妙音。
众人都不禁露出笑容。
龟兹国王要在这座充满了乐舞的帐篷中进行召见,正昭示着极大的善意。
吴氏兄弟和司徒流星似乎彼此对视了一眼,又齐齐向楚留香看过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刚要说话,胡铁花已跳到他身前,道:“你们还不进去,我却已饿得受不了了!”
说着,双手分开帐幕,大步走了进去。
帐中本是缓歌慢舞,蓦然“琤”的一声,奏出一个激昂的高音。而在那乐音之下,又隐隐埋藏了金石之声。
楚留香的瞳孔猛地收缩。下一刻,他的人已电光般掠进帐内。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吴氏兄弟听着再次高亢起来的音乐,脸色不由变了变,又各自挂上了笑容,冲着姬冰雁等人道:“各位先请。”
姬冰雁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便掀起帐幕,走了进去。
帐内,又是“琤”的一声。
帐外的人盯着那兀自摇晃的帐幕,突然觉得那变成了一张猛兽的巨口,正准备将他们一一吞噬。
一点红突然冷冷哼了一声,望着身旁的花满楼道:“我不进去了。”
花满楼笑道:“也好。”
他没有再说什么。一点红似已明白他的意思,转身走开。王冲想了想,竟也转过身去,却和一点红走的是不同的方向。
吴氏兄弟相视着冷笑起来,仿佛在嘲讽这两个人的贪生怕死。
没有人会当真认为,这一间小小的帐篷,就能够困住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从十年前开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显然只是一次考验,是龟兹国王筛选有资格觐见者的方法。
而一点红和王冲,连尝试也没有尝试一下。
花满楼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温和恬静的笑容,好像他只是要去花市挑选一盆新开的鲜花。
他伸出手去,轻巧地拨开帐幕,向帐内走去。
就在帐幕刚刚从他身后落下合起时,他感到了迎面袭来的猛烈的罡风!
“琤”的一声,慷慨激越,穿云裂石,正出自帐中纤纤玉指下,一副曲颈四相琵琶。
琵琶弦动,枪也动,一杆长逾丈八的金枪,如毒蛇出洞般蓦地刺出,直袭花满楼的面门。
楚留香突然脱口叫道:“小心!”
以花满楼的武功,在交手中避开这一击本不是难事,但现在立足未稳就遭偷袭,常人只怕都会本能地举手格架。而花满楼最擅长的一招,难道不是那迅捷无匹、百发百中的“灵犀一指”?
只是这一杆重达千斤的金枪,又怎能被人的两根手指阻住?
花满楼不能,就算是陆小凤亲身在场,恐怕也不能。
楚留香的拳头已不自觉地握紧。
然而花满楼在听到他的叫声时,就转过头来,淡淡一笑。
就像是走在街上,忽然听到熟人的招呼声,那种轻松会心的笑容。
金枪的枪尖,已距他的面门不过尺许。
花满楼走进帐篷时,用手拨开了帐幕。用的是左手。
此时他的手刚刚落回胸前,却闪电般地一翻,然后向上一托。
他的掌心恰好托在金枪的枪颈上,那持枪的武士顿时抓不住枪杆,金枪斜斜扬起,脱手而出。
满帐的人都忍不住惊叫出声!
只因那枪飞出的方向,直直指向犹自弹奏的琵琶。那弹琵琶的,正是一位美丽娇艳、有如花瓣般精致的少女。
忽地又是白影一闪,金枪竟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众人仔细看时,见花满楼的衣袖正缠在枪杆之上,生生将飞起的金枪夺下,枪尾已深深刺入地面,露在外面的只剩了不过丈许。
就算金枪沉重,帐篷之下又是松软的沙土,但只凭衣袖一掷就**进七尺,这样的功力令在场的人都为之咋舌,几乎不敢相信是出自这么一个斯文秀丽的年轻人之手。
楚留香终于呼了口气,连忙奔过去拉住花满楼的手,道:“你真是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