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方面,楚留香是个很君子的人,他也很满意自己的这种君子。
比如别人不想对他说的话,他就连问也不问。甚至他不会表现出曾经有过“想问”的念头。
花满楼完全能理解他的做法。因为花满楼本人也是个君子。
所以他们都没有追问王冲,之前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更没有问王冲为什么会和石驼一起不告而别。
这些事,应该是属于王冲和石驼的秘密。如果他们当初没有告诉大家,那么现在也不大可能说出来。
可是从世俗的角度来说,楚留香他们恰好救了王冲和石驼的命。
世俗也总是以恩情去换取秘密的。
楚留香和花满楼不想这么做,所以他们决定离开。
他们不想让这份恩情给王冲两人带来任何压力。
但他们没有想到,王冲其实也是个君子。
看见楚留香有些惊讶地转回头来,王冲却无力起身,只能坐在那里拱了拱手:“在下华山柳烟飞。”
“神龙小剑客柳烟飞?”
这个名字带给楚留香的意外和震惊,并不亚于听到一点红说出这件事时的胡铁花。
王冲,也就是柳烟飞的嘴角边,露出一丝略带自嘲的苦笑。然后他道:“世间已没有神龙小剑客了。”
楚留香默默点头。
柳烟飞已在世上消失了十年。十年时光,江湖代有才人出,纵然是昔日风头无人能及的弱冠少年剑客,也终究会被人遗忘。
这年纪未到不惑,已鬓发斑白的剑客又道:“柳烟飞其人还在,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心愿。”
说着,他望了望靠在身边的石驼。而石驼的神情依旧茫然空洞,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石驼又到底是谁?
柳烟飞叹了口气,道:“我本是东华山掌门真人的记名弟子,但二十年前门中遭逢屠戮,我日夜兼程赶上华山,仍然不能救得一个同门的性命。当我见到掌门人时,他……他老人家就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我正式收录门下,并传我秘笈心法,只希望我能重振华山声威。”
楚留香听着他的话,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感动。这个如今看上去平凡无奇的人,竟然有着那么曲折的过往,肩负着那么沉重的责任。
而他似乎觉得自己是理应承担这种责任的。
柳烟飞续道:“师父临终之时,还有一个心愿,我已发誓要为他达成。”
楚留香忍不住道:“什么心愿?”
柳烟飞再次看了一眼石驼,低声道:“找到我的大师兄,华山七剑之首、皇甫高。”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楚留香已恍然道:“石驼……他就是皇甫高?人称‘仁义剑客’的皇甫高?”
柳烟飞叹道:“师父说,大师兄也许并没有死,如果能找到他,那么华山派就还有希望。我这些年来从江南走到塞北,走到这茫茫的大漠中,就是为了完成师父的这个心愿。”
他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已再也说不下去。
楚留香明白,他满腔的热忱,都是在期盼着找到皇甫高的那一日,师兄弟携手,可以重新将华山派发扬光大。但他见到的,却是一个残废的废人。
在一路同行的接触中,楚留香已发现,石驼的身体虽受损,但反而激发起他求生的本能,令他可以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中用尽全力活下去。然而他的心灵却已被摧残,只要唤起他被伤害的回忆,他整个人就完全被恐惧所吞噬。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去修复其他的残缺?
在楚留香暗暗叹气的同时,柳烟飞却诚恳地道:“香帅与花公子的恩情,我兄弟没齿不敢或忘。两位若是要去找石观音……”
楚留香摇头道:“柳兄身体尚未恢复,何况石驼……皇甫先生……你们兄弟劫后重逢,柳兄该当好好照顾令师兄才是。”
柳烟飞见他似乎又要转身离去,忙大声道:“我们曾与石观音的属下照过面!”
楚留香一怔,道:“真的?”
柳烟飞苦笑道:“你以为我们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的?”
楚留香道:“莫非他们袭击两位?”
柳烟飞道:“也不能说是袭击。我与皇甫师兄在沙漠中独行,想必有些惹眼,那些骑兵恰好经过,便顺手打劫了一番。”
楚留香讶然道:“你未出手?”
柳烟飞转头看着石驼,叹道:“他们人多,我只怕出手后,反会连累了皇甫师兄。”
楚留香更加惊讶,又不得不深深地佩服。
他见到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江湖人,也见过珍视荣誉、宁死不辱的剑客,但柳烟飞却为了这素未谋面的同门师兄,独自承受下常人早已不堪承受的磨难。
这难道不是真正的侠义?
柳烟飞不待楚留香开口,又道:“我们知道那些人的去向。如果香帅不弃,我兄弟可以带路。”
楚留香的目光停在了石驼身上。
骑队在沙漠中行走的痕迹,很快就会被风沙掩盖,无从寻觅。但石驼拥有的那种野兽的本能,却是寻踪最大的帮助。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要为难他。”
上一次与石观音的属下相遇,石驼仅仅是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就已吓得几乎发狂。现下又如何能强迫他带路,前往石观音所在的据点?
柳烟飞却生硬地摇头道:“这是我兄弟二人欠下的恩情。我定会劝说皇甫师兄答应。”
楚留香看着他拉起石驼的手,慢慢地在掌心中画着字。但只画了一阵,石驼便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