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赛比说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克雷登斯愣了一会,又再问了第五遍。他确信自己是听岔了,一定是旅途过于疲劳让他产生了错觉。
所以赛比又说了一遍,再说了一遍。断断续续地说,一字一顿地说,咬牙切齿地说,歇斯底里地说。
在克雷登斯确定再听不到其他答案时,他放开了赛比。他没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松手的,小精灵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仿佛一记重锤击穿了克雷登斯的心脏。
所以之后的几个小时克雷登斯都在想,他大概又是做梦了吧。
他可能还没有从断崖岛醒过来,他还躺在那一块血色的大石头上,他的周围还有咒术的屏障包裹着,他在分离体内的默然者,这一切都是默然者试图继续蚕食他而捏造出的幻象。
他觉得自己没有醒,因为清醒的世界不可能是这样。
他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把担心帕西瓦尔的安危变成了肯定帕西瓦尔已受伤,于是在脑海中排演出了好多种对方身负重伤的情况。
可能昏迷不醒,可能缺胳膊少腿,可能周身绑着绷带,可能浑身都是灼伤的痕迹,通体疮疤,不堪入目。
克雷登斯都可以接受。
帕西瓦尔把他捡了回来,无异于救了他一命。那他后半生有义务把这条命归还给帕西瓦尔,无论后者变成什么样,他都会陪伴并照顾到底——前提是他还可以照顾,他还有机会照顾。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切都不复存在。
帕西瓦尔死了。
帕西瓦尔死了吗?不可能。
克雷登斯的脑子里只有这两句话。
他不停地问自己,不停地肯定又否定地更改着答案。他不断地寻找自己处在梦中的蛛丝马迹,不住地掐着大腿,想逼着意识从万劫不复的梦境中脱离。
可万劫不复的怎么可能是梦境,只有现实才有那么残酷的魄力。
在赛比的带领下,他进到了红漆门内,当蛇口合拢咬开他的手,让血液流出来的一刻,他惊觉自己真的在回来之后如愿以偿地进来了。
这是一间被咒术封印过的房间,帕西瓦尔的ròu_tǐ就放在祭台上。
按照赛比的说法,帕西瓦尔的灵魂被炸得到处都是,以至于没有办法以主人的身份召唤尸灵,也没有圣石作为媒介,传达让尸灵把他肉身吃掉的指令。所以将尸体放进来并不会有危险,反而还能因封印的咒语效果而让ròu_tǐ长时间地保持新鲜。
赛比说,“您现在是格雷夫斯家最后的人了,您才有权安置格雷夫斯老爷的尸体。”
可克雷登斯不想安置,他呆呆地望着那个遍体鳞伤的躯壳,脑子一片空白。
帕西瓦尔的魔杖也被赛比找到,好好地搁在帕西瓦尔身边。杖身上全是凝固的血痂,深色的痕迹触目惊心。
赛比又说,“现在三块圣石有一块已经粉碎了,您身为容器,也暂时没有了危险。”
可克雷登斯压根不懂容器的事。他不知道赛比说的是什么,却一点追问的力气都没有。
他抬起手摁住帕西瓦尔的脖颈,后者总说孩子的体温太低,可现在对方的体温更低了,那通透的冰凉瞬间将克雷登斯冻成冰块。
赛比还说,“晚饭稍后就会为您准备,之后也会将您的房间腾到主卧。如果您有需要就随时呼唤赛比的名字,赛比会立即出现在您的跟前。”
赛比虔敬无比地鞠躬,小心谨慎地措辞,礼貌谦卑地称呼他为格雷夫斯少爷,真心诚意地,别无选择地。
克雷登斯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帕西瓦尔已经没有表情的脸,那张脸竟因房间咒术的存在,真的奇迹般地呈现出些许肉色。仿佛躺在祭台上的人只是睡错了地方,过一会就会睁开眼睛,揉着太阳穴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克雷登斯怎么回来了?
克雷登斯怎么进来了?
克雷登斯——该死的,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好请假去接你。
是啊,帕西瓦尔说过只要克雷登斯回来了,就请长假陪他,就不会再把他赶走,就会要他,就会和他在一起。
帕西瓦尔竟然都兑现了,以一种再也无法反抗的姿态,默许着克雷登斯的所有。
但此刻,克雷登斯宁可帕西瓦尔拒绝。宁可他突然推开自己,冷言冷语地告诉孩子所有承诺都将作废,之前只不过是在安慰克雷登斯罢了,因为他以为对方根本不会顺利回归。而就算克雷登斯回来,孩子也只配见到态度冷硬疏离,却依旧有血有肉的自己。
那也行,那克雷登斯也能接受。
在纽特提起守护神的那一天起,克雷登斯就下过决心。如果帕西瓦尔是鸟,那他也会努力地成为鸟。如果帕西瓦尔是猎豹,那他也会拼尽全力地奔跑。
之前所有的不敢不该不允许,只是因为体内还有默然者的存在。而现在没有了,他便会尽其所能,豁出一切,直到追上帕西瓦尔为止。
克雷登斯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学习魔法也好,在面包店工作也罢,跟着海巫离开更是如此。可老天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他的努力,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努力下去,反而残忍地夺去所有的机会,以防他把梦想变成现实。
现在,克雷登斯还没来得及长出翅膀,帕西瓦尔却已经远走高飞了,看都看不见了。
眼泪的突如其来让克雷登斯猝不及防,好似身体终于跟上了大脑的节奏,总算迟迟地做出反应。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