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场闹剧的结局,竟是个血淋淋的悲剧,以我完全没有提防的方式,走向另一个触目惊心的极端,彻底打击了我的信心。
坐在幽深的宫殿里,任由宫人们替我换上新做的龙袍,我看不见镜中的影像,也听不见他们奉承的说辞,却觉得更加混乱,一遍遍地问自己:
我是谁?我到底是不是殷舜华?我究竟是人人痛恨的魔首冥风,还是那个落魄潦倒、郁郁不得志的布衣书生易逐尘?
可是我清楚地看到:无论哪一个我,早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从我被复仇蒙蔽了眼睛,踏上歧途的那天起,不管走哪一条路,永远都是错,错,错!
师尊,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吗?
你让我学会了恨,学会睚眦必报地报复于人,唯独没有告诉我:仇恨和妒火不但会伤害别人,还会加倍地回馈自己,让我们的余生更加痛苦和空虚,根本得不到一丝快乐。
也许,你不过是利用这种恨意,让我成为你手中摆布的棋子,做你用来报复的工具,去夺回你那失去的爱情与江山——如此而已。
我现在才明白,就和那个孤僻的少年冰洋一样,其实这一切都是你的策划,我们都是你操纵的杀人利器,从你当初收我为弟子,就用无边的仇恨驱使着我们,去一步步完成你的部署——我终于醒悟了,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至死有没解脱?
但我并不怨你,师尊。
毕竟所有的路,都是我自己选择。在人生的最后关头,平生第一次,我还想为自己和夜帝城做些什么。
生命真是一个不可预测的奇迹。一个人临死的时候,连他的思想和认识都会发生改变,甚至能领悟许多从前不曾深思的道理。
关于人的生存究竟为了什么,应该如何衡量生命的长短和分量?如果还有机会,我实在很想问问师尊,亲耳聆听他的教诲,用他那数倍于人的一生,告诉我他的答案。
我深知自己决不是个合格的君王,将来的史书将会如何记载,我也不在乎。至少,我再不会让别人操控我的命运,再不是发泄私愤的工具!
夜帝城,这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然而从一开始,我就是个多余的人。我想,我的臣民和这座城池,都不需要我。当我有朝一日死去,他们定然不会像失去九州之时,那样难过,也就不会感到遗憾……
大约在很久以前,我问过父王:“如果夜帝城没有了夜帝,将会怎样?”
父王回答说:
“那样的话……它就等于失去了灵魂,从此变成无夜之城。”
不!这并不是属于我的夜帝城,我和它的相遇,注定是个无法纠正的错误!
我不担心西州的未来。因为有师尊在,以他旷世的才华和魄力,早在二百多年前就有资格成为西州的主人,我不过是把他应该得到的还给师尊。
至于这座被咀咒过的王城,我只想说:既然我们都曾是彼此最大的梦魇,那么最好两相遗忘,从此在彼此的记忆里,抹掉一切痕迹,在历史的长河里灰飞烟灭……
如果有来世,我不要生在帝王之家,宁愿做一个普通人,过上平静安逸的生活,庸庸碌碌度过一生。
漫天刀雨穿透我的全身,无处不在的伤痛越来越剧烈。
被震碎的经脉断绝了所有感知,连那个与我殊死搏斗的对手,几乎都看不真切……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死了。
我一点不觉得害怕,反而从未试过这样轻松和满足。
想起几天之前,我还理所当然地安慰自己,“或许这不算太糟糕的,可以留个全尸也不错,至少有那班大臣们,会帮我收敛这具破皮囊。”
——原来这个也是奢望,想必我的下场,就是死无全尸,在人间连个墓冢都没有留下!
算了,我怎么会在乎这些?
……这样也好,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惋惜,为我流泪,他们最好把我彻底遗忘,永远不要提起我的名字。
呼呼风声在我耳边掠过,银星刺的光芒犹在闪耀,我看见脚下就是熊熊的火海。
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吧,孟扬……
请抱紧我开始冰冷的身躯。
不要打搅我,让我好好睡一会儿。
是呵……还有那个曾经说过,要和我一同卖葱菜的人……怎么回事?我居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哦,不,这对于我,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我很快乐,即将获得永久的安宁,不会有任何烦恼的困扰。
我也不会纠结究竟爱和被爱,哪一个更幸福?
只有爱和被爱过,才是了无遗憾的人生。
别了,所有爱我和恨我的人。
别了,牵绊我一生的夜帝城……
在今夜,让我们一起走向覆亡,将所有的罪恶和血腥通通埋葬,留给未来的人们一个更值得期待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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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夜帝城最后一位史官手稿记载:
王朝历二十年十月十五,夜帝城突遇雷暴,千年之都一朝陨落。帝位封号传至第二十代夜帝殷舜华而告终结,殁年二十六岁。西州疆域自此划入伏魔岛统治。有雌雄银星刺亦与城毁,神器不复再现……
☆、番外:故人入我梦(一)
张大爷是个卖炒松子的,在枫叶渡顺风茶馆的门口守着他的小货摊,也有五六年了。
要说他这一辈子见识过的最匪夷所思、可以向人讲述的新鲜事情,无非就是某某地来的达官贵人把顺风茶馆的两层楼面全包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