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与我说了些许,我便记起你了,”温澈依靠着棉枕,笑着瞧了瞧沈琼华,清润微哑的声色缓缓漫开,“当年我折返回去,见着那处村落尽为残垣,我寻了你半年之久亦是不得其踪。今日相见,你果真如我当年所料,生了副琼华之姿。”
“大概是因了温九公子给的名字好,我努力了朝着这名字长,总算没辜负了。”
温澈听了,笑意愈深,与一旁的温言道,“你这心上人真是有意思,难怪你说他样样皆好,得他相伴,往返一路便不觉困苦,”转而对着沈琼华更是柔了声色,“我当年所为实是算不得什么,却劳你牵挂十载,又不顾险阻,上山入海,温九受之有愧,在此,亦要多谢你。”
沈琼华急急起身,连道不是如此,温澈却笑言,“别急别急,你坐在这儿,”安抚了人又道,“待我再入江湖,挣着了好东西送你,好不好?”
沈琼华连连摇头,“江北火云与江南温家,上上下下,人人都尽了心力,此行一路,我还要麻烦温言分心顾着我,实在是没多大用处。”
温言走近两步,悄悄勾住了沈琼华的指头。
温澈笑了笑,只当没瞧见,“归时与我说你很是厉害,”转而半真半玩笑着道,“将来江湖相见,要劳你帮衬。”
沈琼华哈哈笑着,连连摆手。
温言闻听此言,隐隐知得他是再不愿待在这伤心伤身之地了。
他斟酌了字句,想着要温澈多留些时日养伤才好,“江湖还是那样,为名为利为情为义。先生早年俱皆见识过了,倒不必急着出山。”
温澈但笑不语,显是已笃定了打算。温言心中明了,不再言语。他早前便定了意——留与离,俱皆依着先生,绝不挟情谊做强留。他想得通透,心中却仍是涩然。
“先生的药该是好了,我去取,你留在此处陪他说说话。”
沈琼华点着头,乖巧地应了。转头便与温澈言说起两人别后的趣事。温澈听得高兴,问了些他与温言的事,终了欣慰感叹道,“你与小顾心有灵犀,彼此念惜,这很好。”
沈琼华笑了笑,却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心有灵犀?”
“嗯?”温澈怔了怔,“你觉着没有?”
“戏歌话本里时时说心有灵犀,可这世上哪里有人是完完全全懂着另一人的呢?”沈琼华轻道,“我与阿言如何亲厚,可诸多事端想法若不明言,彼此也是不明不解的。”
温澈听得怔然,忽地忆及昔年夏侯昭上山来,诸事为难陷害于他,可自己却一字未与萧怀眠言说,后来只觉萧怀眠那般待他,便是心中并不爱重,若前去辩解,恐得人一句矫情不自知,悲而作罢,遂狠了心亲断情念。
沈琼华瞧他神色怔然,只以为温澈是身上疲乏,当下唤了他两声,小声与他道,“温九公子,不如我先走了吧,我怕扰了你。”
温澈回了神志,与他笑笑,轻勾着的唇角仍是二人初见时那般的温柔,“我没什么事,你别挂心。去玩儿吧。”
沈琼华小声应了,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门。
温言端了药碗,正见着沈琼华。那人轻着足音向他走来,小心翼翼道,“温九公子好像是累了。”
温言瞧他这般谨慎模样,不禁笑了两声,倾身过去亲亲他的额角,“在那边的小亭里等等我。”
沈琼华应了声,才往那边走了几步,便见萧教主仍是先前身姿,立在庭中一动未动地盯着温澈的房门瞧。
“他好么?”
沈琼华未及问好便听了这一句问,想他十年相思,如今等着了人醒转仍是不可解,不觉乖乖回道,“还好。只是,旁人千言未及教主一眼亲见。”
“我才自刑堂出来,沾染了一身血腥气,不好扰了他。”
沈琼华听得“刑堂”二字,先是不解,继而起了一背冷汗——这世间,可得萧教主亲自上刑的,只有那一人了。秋梧山庄一别至今,已是许多时日,那人竟还未死,苟延残喘着在火云刑堂中受尽折磨。
是年晚秋,江南温家备了马匹车辆,迎温澈重回温家。萧怀眠未作拦阻,只去了画阁密室,取了温澈那一柄秋水剑,拭了数遍,交还给了他的幼清。
温家的车队才行出火云界内,祝归时便见着了个熟人。
那人素色秋衫,一副妖孽之色。见着了他立时抱怨道,“你再不来,我恐怕没银子住店,只能在野地里等着你了。”
祝归时驱马上前,“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走了?”
慕歌青笑着凝望住祝归时的眉眼,柔声道,“我在此等着你。”
“等我做什么?”
慕歌青颇为无奈,“你言说引我入温家,怎么又忘了?”
祝归时气急,承影几乎要飞出鞘去,“我没说过!”
“那日我们共登一船,你信誓旦旦的模样犹在昨日,怎么你却是不认了?江南大家教养出的弟子竟是这般不守言信之徒么?”
“你功夫足够好了,不必温家来教了。”
“原来名震江湖的江南温家瞧着我这不入不得眼的三流功夫也是好功夫了?怎么竟是这般水准呢?”
“你太妖孽了,温家搁不下你。”
“一丝一发,皆是父母恩赐,我没法子更变,怎么名门大家这样以貌取人么?”
“你你你,你不要再跟着我,我弄残你!”
“名门大家教养出的……”
“你闭嘴!”
是年冬,大雪连绵,连着江南也飘了三天的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