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开始的重度昏迷过去之后,塞勒涅迎来的更像是与平时一样普通的睡眠。
稀奇的是,她还做梦了。
塞勒涅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她总是在白天的时候让自己不知疲倦,到了太阳落山才发现躯体和精神都沉在一片浑浊的疲劳里。这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她这样安慰自己。她也的确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她习惯了父亲只有自己一个继承人,习惯了身边的每个人对自己的质疑,习惯了纳格兰帝国对诺德王国领土的虎视眈眈,习惯了她生来就应该承担也必须去承担的一切。
于是塞勒涅就不可能会觉得这样的作息有什么问题,忙碌一天之后在某个固定的时间点倒在柔软的床上,裹着厚厚的毛毯进入无梦的睡眠。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生活的,白天将那根弦绷紧到极限,晚上再将它慢慢地舒展开来,从来没有哪一次弦因为绷得太紧而断掉,也从来没有哪一次让弦松弛。
她活得如履薄冰,只来得及应付诺德王国的女王这个身份,来不及应付塞勒涅这个身份。
只有在赫卡特面前,她才拥有自己的情感与灵魂,她才是真正的“塞勒涅”。
在塞勒涅的梦境里,年幼的自己被父亲带往了溪叶城,然后在边境线上与约书亚交换。她作为质子被带到纳格兰王国,见到的却不是侯赛因,国王柯尔的大儿子成了一个和约书亚一样温和有礼、不愿意挑起战争的年轻人,在他即位之后,纳格兰帝国与诺德王国迎来了真正的和平,塞勒涅仅仅在异乡停留了三年,就再度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没有侯赛因和他的战争,没有被魔法摧毁又重新制造出来的赫卡特,也没有北地从蓬莱人那里学来的造神计划,一切都很——一切都很幸福。
但如果是这样,塞勒涅就无法遇见现在的这个赫卡特了。这个人当然不是她的妹妹,她有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意志,只是延续着曾经塞勒涅的妹妹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塞勒涅听武者们说,假如白天有训练,或者因为其他原因很疲劳,往往是不会做太多梦的,只有在太放松太悠闲的时候,人会做梦。
所以塞勒涅怀疑自己其实是要死了,大概只有快要死了的时候,她才能放下人世间的一切,痛快地做一场梦。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于死亡的态度是坦然的。她只能意识到自己诺德王国君主的身份,意识不到自己身为塞勒涅的存在,她想要达成作为一个君主的愿望,说什么也要让这个国家存续下去,不想让诺德王国就此在自己手中灭亡。而她作为塞勒涅的愿望,却被挤压得不剩一点位置,甚至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类的首要*是:活着。
塞勒涅现在开始怕死了。因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赫卡特了,虽然就栖宿在她体内,虽然就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看见她,无法拥抱她了。
她以为复国才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但其实赫卡特才是她活下去的支撑。
好在她活了下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军帐的天花板,身边有个守着她的士兵见她醒了,急匆匆地跑出去叫军医,而军医赶到的时候,塞勒涅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低声说着自己身体的情况:“背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不过不是太疼了,不需要止痛药,只是浑身没有力气,使不上劲。”
“好,好,我知道了。”军医放下手里的药箱,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坐着,“我先给你换药。”
“赫卡特呢?”
“在前线。”
“顾指挥官应该在营里吧?帮我把她叫过来。”
“好的。”军医剪断绷带,熟练地打好了结,“我这就去帮您叫。”
顾一诺走进军帐的时候,塞勒涅正靠在床头翻看着那本封面上沾了血的圣典,头也不抬地问顾一诺:“我睡了多久?”
“有三四天了。”
“怪不得浑身没劲。”塞勒涅把书放回了床头的桌上,“这三四天情况如何?”
“什么情况?”
“还能有什么情况?前线的情况,半兽族的情况。”
“别把表情放得那么沉重,情况比你想象中要好很多。”顾一诺似笑非笑地在她床边坐下来,递给她一杯水,“我说真的,赫卡特要不是在纳格兰当质子,而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话,真不知道最后继位的是谁。”
“要是在我和赫卡特之间选,北地人肯定会更喜欢赫卡特的。”
“是吗?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他们也挺喜欢你的。”
“喜欢是一回事,合群是另一回事。况且……”塞勒涅皱了皱眉头,“虽然我和赫卡特长得很像,但她的外表就给人一种北地人的感觉。”
所谓“北地人的感觉”,一部分是辛德雷大陆的其他人种对北地的偏见,比如粗豪野蛮,也有一部分是北地人的自我认可,比如——雪豹。可以隐匿在雪地中悄无声息取敌人性命,也可以在正面的搏杀中战胜敌人,优雅且强大,美丽且骄傲。
这也基本概括了赫卡特给人的感觉。因此她很快就摆脱了从小在纳格兰帝国长大所留下的痕迹,成了一个比塞勒涅还要“标准”的北地人。
顾一诺耸了耸肩膀:“的确,就像我永远无法真正融入塔利斯的议会一样,无论我再怎么表现得像是一个塔利斯人,只要看到我的样子,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排斥我,就好像这是什么约定俗成的习惯似的。”
“辛德雷大陆上的大部分人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