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了命运的残酷,现实的无耻。一个棋手没有五年可以耽误,五年足以让他被滚滚历史碾碎入土。也许他曾经自负于自己的天赋,认为他的失意只是时不我待、阴差阳错,但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时不我待与阴差阳错是可以把天赋彻底磨灭的。人才辈出,他的天赋不值一提,他的努力是无头的苍蝇,而其他人——跟他同辈的、比他年幼的——都已是排成一列的飞鸿,从他身边精彩绝伦地飞过,向着他永远达不到的高处坚定不移地进发了。
他已经算不得一个棋手了,他跟王梦雨一样,“不是他们那种人”。
“不过我本来也不是那种人。”谢榆麻木地想,“我只是段柯的替身嘛。下得烂是理所应当。”
要不是对面还有个孩子,他都要回去吃饭了。
太阳下山了,夕阳斜射在棋盘上,日暮余晖,冷冷清清。
“是杨小鱼下棋诶,那没什么可看的了。”围棋教室里的学生这么说着,全都走光了。
面前这个叫杨小鱼的孩子听到这话,脸都羞红了。他矮小单薄,头发焦黄柔软地覆在脑门上,让人怀疑他营养不良。他似乎说了一声“魏老师好”,嘴唇嗫嚅,声音没多少,若不是他抬头偷看了自己一眼,谢榆未必能听到。优柔寡断,缺乏自信,这就是谢榆对杨小鱼的第一印象。棋如其人。杨小鱼执棋之后往往要摩挲许久,三番四次抬手,又缩回来,最后轻轻放在棋盘上,随即又懊悔,想改改不了。谢榆久违地轻松下赢了他。
“……谢谢魏老师。”杨小鱼低头整理棋盘。
谢榆想跟他讨论一下刚才的棋局,也许这么多孩子里,只有他,谢榆还可以称得上“指导”。
可是谢榆还没张嘴,就听见对面传来一声低喝:“你下的什么烂棋!”
谢榆一抖,原来是叶明远不知什么绕回来了,在杨小鱼身后观战。叶明远不下棋的时候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存在感,谢榆竟然没有注意到他。
杨小鱼吓了一跳:“是魏老师太强了……”
谢榆这才意识到叶明远骂的是杨小鱼,心底里竟然松了口气。
听见杨小鱼狡辩,叶明远更加生气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跟他有什么关系?我说你下的什么烂棋。”说着拖来一把椅子,在桌边坐定,开始给杨小鱼讲解:“这一手,为什么要跳?应该走双,补断……”
两个孩子,一个严厉地复盘,另一个老老实实听着。
谢榆原本想训斥叶明远几句,他对小同学说话太不好听了,但看两人一起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讨论的模样,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他的棋力在班上还不错,可就是比不上魏柯。他有时候赌气,有时候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可不管他想什么,魏柯都会拽着他留下来复盘,这完全不是老师或家长的授意,只是单纯魏柯觉得他不够好。
谢榆突然觉得杨小鱼有叶明远这样一个朋友,也挺不赖。
其实人的精力有限,光是关照自己都忙不过来,但有些人把你当做他的责任。越是长大,谢榆越觉得这种缘分难能可贵。
就在这个时候,他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瞧来电显示,忍不住一抖,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道场第一天过得怎么样?”魏柯表现得完全就是个刚送孩子去学校的家长。
谢榆别扭了半晌,跟他坦白:“今天和小孩子下棋。”
“哦?下得如何?”
“……九连输,最后赢了一盘。”
“嗯。”魏柯的声音还是不咸不淡的。
谢榆隐隐有些失望。他知道魏柯一定是这个反应。魏柯跟叶明远这种把“我是高手”写在脸上的臭小孩不一样。魏柯如果觉得他下得不够好,就把棋盘端给他,把棋子端给他,让他在自己眼皮底子下重新下一遍,也不说话,哪里下了臭棋自己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好,什么时候一起回家吃饭。魏柯从来不会阴阳怪气地刺激他,骂他,也不会鼓励他。而他现在都不下棋了,魏柯自然是连端棋盘、端棋子都省了。
在长久的沉默中,谢榆觉得他接这个电话真是脑子被门夹了。
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呢?
正当他想要收线的时候,对面的魏柯突然出声了:“那跑圈了没有?”
“什么?”
“表现不好的人要跑圈。”魏柯淡淡道,“连输九盘,那就跑九圈。”
“喂喂喂,你不要开玩笑了。”表现不好的人要跑圈,这是当年他们在徐海涛那里学棋时的规矩,想不到魏柯还记得。谢榆把自己冻得发红的手指头收进了裤袋里,“天很冷的。”
“围棋是需要久坐不动的运动,身体素质比想象得要重要。以后你在职业赛场上一局棋下三个小时、一天下三盘棋的时候,你就会感谢今天的体能训练。”
谢榆回忆了一下魏柯的身手,想起他那一招锁胳膊揉身带倒:“这么听起来,你还热衷于健身?你学过什么东西?”
“擒拿,泰拳。”
谢榆简直要背过气去。他原本以为自己虽然围棋下不过魏柯,打还是打得过他的,然而事实上,魏柯在所有有必要的领域都比他优秀且努力。
“开始!1,2,3,4……”魏柯自顾自开始计时。
谢榆自顾自把手机挂掉了。
“还真把我当冲段少年了。”谢榆耸耸肩。“我下的好不好、身体素质高不高是都无所谓吧,又不是我上赛场。”
魏柯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