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保说着,迈开步伐绕行现场,一边以手臂为度量,比划方位距离:
“敌人有两名以上,而且不是预期的目标。其中一人持有那柄锋锐无匹的快刀,另一人则是空手,练有金钟罩之类的横练功夫。”
“双方遭遇之后,左首这人想赶走不远之客,但刀锋染血后无处擦拭,势必影响任务,于是改用拳头。这一拳用上了全力,不料对手练有极厉害的硬功,或穿有铁衣之类,反而撞碎了他的手骨。此时——”
手刀一挥,比出镰割之势:“另一名不远之客拔出宝刀,一口气割下三人之头,蹴鞠似的将头颅踢出去。”
澹台王图在心中试演一遍,只觉陈尸的方位、颅飞的轨迹无不妥贴,毋须闭目,便能想象那电光石火之间、五人交手的惊心动魄,犹如亲见,不禁叹息道:“江湖仇杀,无日无之,哪一天哪一处不死几个?我们也不能一一都管了,是不是?”
丁保牵着她棉花似的温软小手返回道上,指着泥土地。“你再瞧。”
陈尸现场外的道路上蹄印紊乱,踩坏了原本的印迹,但纷杂凌乱的马蹄印子漩涡般转得几转,最后两两并列而去。这是最后、最清楚的印迹,可以判断是那两名不远之客在此下马,杀人后扬长而去。
其下被踩坏的印子较难辨认,澹台王图武功虽高,却也没有丁保的鹰眼,丁保点了火把,她才依稀辨出两道清浅的轮辙与驴蹄印子,还有更浅的细碎脚印——从步幅与大小判断。步行之人应是女子。
澹台王图抬起头来,脸色丕变。
驴子拉着的是女车,随车步行的自是侍女婆子之类,看来便是寻常的进香女客,刚由山中参拜回来。不小心走上了远路。问题是:这条看似寻常的荒僻小路上,至少有一路夜行伏杀的黑衣刺客,磨刀霍霍,更遑论那两名恣意逞凶、把断首当球踢的拦路煞星!
两人交换眼色,心念俱同,携手一跃上车。奋力追赶。
“砍头的那两人最是危险!”
澹台王图半身探出车厢,小手攀住车座侧柱,迎风叫道。
“嗯!”
丁保用力点头,拼命鞭策拉车的骡子。
纵使是江湖仇杀,一刀断头的作风也不多见。“留人全尸”这条通则对黑白两道一体适用。只有阴兵流那种凶狠至极的残毒邪派,又或悬红买命的杀手,才干断头的勾当。
“我们要找的,是两个年轻人!”
丁保无暇回头,逆风大叫:“一个体格粗壮,另一个则带着宝刀。两人两骑,并辔而行!”
澹台王图是玲珑心窍,一点就明。连问都没多问一句。树林里的三人都是三十出头,什么样的对手最容易使人大意轻忽?老人、小孩、女子,除此之外。就是比自己年轻很多的人。
如无意外,年岁大约等同修为,小着十几二十岁的对手,意味着比自己少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功,最易诱人轻敌。那刺客拳捣来人的鲁莽行径,就是最好的证明。
骡车行出数里。前头炬焰闪烁,两骑分持火把。一前一后夹着一辆小小驴车。
前座的老车夫举火呼喝,像是壮着胆子回护众女客。可惜他年纪太大,身子骨也单薄,实在没什么效果。一名仆妇缩靠在车门外几欲昏厥,窄小的驴车被推得不住晃动。风吹帘卷,只容一人的车厢似挤了两名女子,贴鬓并头,可能是在遇贼之际,车中女主也让丫鬟躲了进去。
骑马包抄的那两人,一个精壮结实,方头阔面,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长相却有些温吞,全不似拦路悍匪,眼如丹凤、眉似卧蚕。频频举掌安抚那老车夫,被火光照亮的额头一片油亮。
另一人也不像路匪,一脚跨鞍,一脚跷起盘坐,尖瘦的脸庞有些青白,柳叶形的倒三角眼宛如枣核尖儿,乱发黄燥。他神经质地抖着脚,头也未抬,彷佛一切全与他无关,皮褂毡靴的打扮活像猎户,背了把皮鞘大刀,鞍侧还挂着弓胎箭壶。
二人年纪与丁保相近,方头阔面、乡下人似的壮汉兴许还要大上几岁,应有二十出头,老成的气质也像。黄猴子似的那人则年少得多,至多不会超过十八。
丁保与澹台王图对望一眼,感觉古怪难言。
所有的推测均对应成真,双骑的形貌、被追赶的驴车……无一落空,若有人听得两人之言,怕要当丁保是铁口直断的半仙。虽说如此,但又与原先的预期有着难以书喻的微妙差异。
那老车夫吼得声嘶力竭,丁保唯恐他脱力伤身,一勒缰绳,牵着澹台王图跃下车来,扬声道:“老丈!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与澹台王图并肩上前。那拦在驴车之后的壮硕青年掉转马头,蚕眉皱得更紧,就着鞍上抱拳拱手:“这位兄台请了。车里是我家主母,在下正要护送主母回城,请勿多心。”
车座上的老人回过头来,操着一口雀州一代的方言,嘶吼:“胡说,滚你妈的!你们这帮拦路匪,再不让开,老子劈了你们!”
丁保三月来往来出入雀州城,按照澹台王图的意思,特意挂了把腰刀,闻言拍了拍刀柄,刻意让那壮硕青年瞧见,偕澹台王图绕过他的马前,于两骑之间停步,冲着车厢侧的青布吊帘一拱手,朗声道:“夫人请了。在下有官职在身,乃六品录事参军,不是什么坏人。请夫人说一句,这两位若非府上家人,谁也不能强要夫人上哪儿去。”
说着递出金字腰牌,给靠在厢门上发抖的中年仆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