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三更时,门上的剥啄扰醒了肃奴的眠梦。她揉着惺忪的眼,下榻开门。
一看,是肃离。
「大哥。」她笑着轻喊一声。即使睡意还残在脸上,可仍掩不过她见到他最纯粹的欣喜。
「奴。」肃离也笑,轻轻地揉着她睡红的颊。「抱歉,吵醒你。」
肃离的声音里有种微恙的沙哑,肃奴醒了几分,这才看清他脸色清白,眼里充血,眉梢尽是疲弱。虽身着外出盛服,头上却挽着松散的髻,好像刚从病榻上下来的模样。
「大哥,怎麽了吗?」肃奴紧张地摸他的颊、他的额。「病又发了吗?」
「没事,奴,没事。」肃离本想拿下她的手,少让她操心。可这小小的、随时都让他心怜的手,没想到一旦握上了,放不开的反而是他。他哽了一声,握她的手,握得更紧,领着她去抚摩他汗冷的颊肤,希望她能为他带来一些暖意。
「大哥?」这点异色,肃奴怎会察觉不到。「到底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吗?」
他抚得有些激动,额边一条发丝孱弱地垂下。
肃奴伸出另一只手,想替他拨,却连这只手也被他劫持,让他热烫的唇吻吮。
「大哥!」肃奴唤得更不安。
肃离终於回神,看到她担忧他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懦弱得过分了,太不该。
他又笑。「对不起,奴,太想你了,实在太想你了。」
肃奴脸红。「大哥真是的,不是昨天才见过面吗?」
「今天。」他咽了下喉中苦水,才说:「今天应该要跟奴去吃一碗卵鱼的。今天是立冬啊。」
「进补是好几天的,不急这一天。」肃奴苦笑他的急。「这几天,我们都能吃。」
肃离还是那样苦涩地看着她,好像真因为无法同她吃一碗进补的卵鱼,而感到万分歉疚。她嗔道:「大哥,别这样,好像我在怪你似的,我没有哇。」
她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拿了她在铜块上练了一夜的篆刻成果。「你看,我越来越驾轻就熟了,好像拿笔在铜块上写字似的,明天给先生看了,他定会夸奖我。」
提到明日,肃离想到这孩子还要到术监上课,不该再耽搁她睡眠。他把她牵上榻,替她敷被。「抱歉,我粗心,扰了奴睡觉。」他俯身,吻她的额。「抱歉。」
「大哥今天一直说抱歉做什麽?」肃奴不解。
他笑着掩过。「没陪到奴,太愧疚了,不知不觉就一直道歉。」
肃奴牵着他的手,有点不舍地问:「大哥……要回府去吧?」虽然知道他今晚有约,没能陪自己,可他忽然来了,让她备感欣喜,更有些贪婪,希望他能多陪她一刻、一刻,再一刻,最好当她早晨醒来时,都还可以见到他在这儿。
「我今天,不回府了。」他说。
「真的?」肃奴眼一亮。
肃离坐在榻旁,伸手揉她如瀑泄在枕上那片舒柔的发。「对,我守着你,你若做了梦魇醒来,我会守着你,奴。」
肃奴笑得好知足,她的小脸窝着他的腰,像小猫在撒娇。「大哥真好,那我今晚一定要做梦魇的。」
安静了一会儿,肃奴的眼睛在肃离令人安稳的气味中,逐渐阖上。
此时,肃离说:「奴。」
「嗯?」她懒懒地应了声。
「我们离开稷漕,到北穷州去住,好不好?」他轻声细语地说,像一个母亲在编织摇篮曲。「北穷州很多山,但不要怕,我们,要一直往北走,往北走,直到走到了大海,再不能走为止,我们就停下来,筑我们的家。」
「嗯……鸟巢。」肃奴昏昏地说。
他笑她可爱的应答。「对,鸟巢,我们的家,我要载你飞到那儿。」他再继续幻想:「我们的家,不用多,就两个房吧,一个是我们的,一个是孩子的。」
「孩子……孩子……」肃奴本想说,现在就想到孩子,会不会太顺遂了?她自己在他眼中,都还是孩子呢。不过肃离的气味枕得她太舒服,昏麻麻,都不知该怎麽说话了。
「我想过,我们应该跟孩子睡的,可我後悔了。」他说:「因为,到时候,我一定会忍不住,一直要跟奴恩爱,爱到你不能再接受为止。让孩子看到,不好。」
「嗯……」她甜甜地笑。「好啊……」她没心思想肃离口中的恩爱是什麽,又为何恩爱不能让孩子看见?她想到的恩爱,就是像此刻,无忧地枕着肃离的腿,睡得一夜好眠。
「奴可以当一个好金名师,造福邻村的人,让大家都能有平价受用的承器,至於我们,能糊口就好。」
「那,大哥……呢?」她迷糊地问。
「我啊,我会弃官,不再做官了。」他的声音,越说越柔:「附近有种田的,我就去种,要晒盐,我去晒,叫我去捕鱼,我会去捕,挖矿,我也甘愿。能让我养家的法儿,我都会去做。」
「好……好委屈喔,大哥……」她闭着眼,闷闷地说:「大哥是鸟,可以飞千里的,大鸟,不应该……」
「不委屈,奴,不委屈。」他的声音哽咽了。「只要和奴在一起,就不委屈了。」
「嗯……」她微牵嘴角,捧着这份心意,又往眠乡下沉了些许。
「然後,我们可以在前面的院子,种一池的羊脂莲。」他说:「到了夏天,你就有好多的莲蓬可以吃。」
「嗯,嗯……」她真的要睡了。
他摸抚她的头,垂首看她睡颜,却一个不慎,让积聚在眼里的泪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