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离难得如此顺从,穿着主母希望他换上的盛服,应邀这场立冬饭局。她心底还得意地以为,她真正拉对了线,驯服了这头难使的傀儡。
此日时节已是立冬,天气真正转寒,人们开始以药膳、药酒进补,以抗寒冬。随意走在街上、漕上,都能看到走贩挑着盛有药补汤的热炉担子沿途叫卖,一个铜板一杯,会用竹节砍成的小杯装着喝,让药膳有了清香的竹气。
或是有舟贩在甲板上搭起简易小灶,用新鲜抓来的卵鱼,与数种暖血药材熬煮成肴,也是一张竹纸便能教市井小民吃下好几条。尤其冬天的卵鱼卵特多、特肥美,母腹中的鱼卵浸在略微苦涩的药膳汤汁中,中和了肥脂的腻感,滑在舌间上更添风味,教人百吃不厌,趋之若鹜,吃到这个味儿,就知道立冬来了,要过冬了。常见人们就这样捧着碗,坐在岸边的堤防上,吸着鼻涕、流着汗水,热淋淋地嚼着鱼、喝着药汤。吃完了,身子也不寒了。
不论街上、漕上,都可以看到药补汤的烟气如炊烟飘渺,黄昏在即,更映得烟雾晕黄,在这阴鸷的寒天里看来,自有一股暖意,彷佛是催人归家、与亲团聚的提示。肃离坐在舟马上,看着这幕景,不禁欣羡着这些可以与友与亲相伴於堤防上吃鱼的平民百姓。
他也希望,今夜不如就和肃奴各买一碗卵鱼,并肩相依地坐在小堤防上吧。即使就这麽坐入了立冬的夜里,也绝对不冷。
若不是那份决心即时止住他,他或许真会叫船夫调头,让他找肃奴去。他只好叫自己忍耐,今日除患之後,他有的是一辈子可与肃奴共度,立冬进补,也不是仅为期一日二日的短促时节。
上了馆子二楼的包厢厅席,在外头就听到主母与贵姝的谈笑风生。
他一进厅,贵姝马上起来牵他入席。「离哥,你可来了!司里很忙是吧?」
「岁末了,自然忙了些。」他客气道,却难得任她牵着,没反抗。
贵姝看他右手拇指上戴着慾戒,也喜孜孜地伸出手,两相比对着。她笑。「这款慾戒,戴在咱们手上,怎麽看,都好相配,看都看不腻呢。」
「是啊,你说了好几次了。」肃离微笑,淡淡地说。
贵姝见他笑,误以为这是一句认可的话。
贵姝让肃离坐在她身侧,夥计见人到齐了,开始吩咐上菜。此宴大菜自然也是药膳卵鱼,不过吃法却是搭配了数道性温野菜,如可镇咳的天门冬、散寒的苍术根片、顾胃的山药、治喘的白杨嫩叶等,让人用药汤川烫食之。药膳汤头自然也非街上所贩那番简朴,而是使用了许多可供夥计介绍得天花乱坠的名贵药材。
「离哥身子好多了吗?」贵姝问,起身殷勤地替肃离舀了一碟的鱼,再用汤碗盛了药汤。给了肃离,才为主母服侍。
「谢谢。好多了。」他从她手中接下汤碗,不小心握触到了她的手,他又顺势的,用柔软的眼神看着她,轻声说:「让你操心。」
贵姝脸红。「唉呀,这本来就是应该。」
主母斜着眼,观察着他,似乎想琢磨出他的改变是真是假。
贵姝替主母舀汤时,说:「离哥前阵子生了重病,贵姝怕扰你养病,爹又要我守规矩,不许我尚未入门,就贸然上人家家里,所以也不好亲自慰问,只能送一些进补材料,不知对离哥身子是否能有帮助?」
他还是那抹笑容。「有,挺有效的。我照三餐服用,气血稍稍补足。」
「那就好。」贵姝说:「这趟饭局也是好不容易跟爹求来的,想搭上立冬时节,趁机替离哥好好补一补。」
「那真是多亏了贵姝的用心。」主母捧过汤碗,接了话头说:「我说啊,贵大人也真是拘谨,贵姝你早就是我媳妇啦,还计较什麽礼数。」
「爹就是这样,表面粗剌剌的,还是很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贵姝抱怨似的说:「瞧,司里不过闹了帐册不合的小事,给副手处理就行了,他还是要事必躬亲,连进补都不能来。我真担心他会累坏。」
肃离静静地听,没作表示。
主母紧张。「不合多少?是不是大数目?」
「我本来也怕,可传话的侍郎说不过数十两罢了。自个儿掏钱补,不就得了?」贵姝说得无所谓。
此时,夥计又敲门进来,要送一道刚温出来的酒。
贵姝一闻,说:「这不是我点的款。」
「是我点的。」肃离吩咐夥计。「替我拿两个杯子来。」
「离哥,我有点这馆子里最好的酒。」贵姝不解地说:「还是说……你有喝习惯的酒款?」她想了想,又要起身唤夥计。「没关系,我改酒单就是了。」
「你不必忙。」肃离牵她的腕,将她拉回座位上。他看向主母,说:「这酒,纯属我个人心意,要敬献主母。」
主母显得诧异,皱着细眉。
「贵姝不是外人,我也不忌讳什麽。」肃离亲自斟酒。「老实说,前阵子身体欠佳,即是因与主母有所龃龉,闹得不甚愉快。」
主母脸色一窘,贵姝也有些尴尬,没料到他会当着自己的面,揭开他与主母不合的疮疤。
「但经数日沉思自省。」肃离端起酒杯。「主母,是肃离错了。」
主母狐疑地瞪他,但贵姝在一旁,她也不好发作,质问什麽。
「您愿意喝下这杯酒,原谅肃离的过错吗?」他问得十分殷切诚恳。
主母生性狡猾多疑,压根儿不信他会转性转得这般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