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人都问过钱钱为什么要旷考色彩构成这门课了。钱钱的答案统一都是:身体不适。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借口。从第一次旷考开始, 她就真的是身体不适。
“第一次考色彩构成之前,我在画室里画画。当时画得太认真了, 整幅画画完以后我一看时间,离开考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我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去考试。”钱钱回忆道, “结果我站起来的时候动作太快了, 眼前唰一下就白了,头特别晕, 跌回椅子上。”
金意申听到她的描述,又翻了翻她的病例。
“是低血糖犯了。”钱钱说,“可能因为那之前的两天我都没休息好, 所以那次低血糖发作特别严重。考试周画室人很少, 那天画室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所以也没有人能帮我。等我缓过来的时候, 已经过了几十分钟。我们学校有规定,考试开始超过十五分钟就不能再入场。”
她还记得那天她坐在画室的椅子上,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泛着白光,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种感觉很诡异,她仿佛身处在异元空间里, 整个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察觉不到任何其他人的存在, 只能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她身上好像每一条神经都在随着心悸而颤抖,鼓膜都要被心跳声击穿。
她描述的时候,金意申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金意申才把刚才自己注意到的疑点问了出来:“你刚说,你考试前两天没有休息好?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钱钱沉默了一下。
“我大学的时候,一直在网上接各种各样的兼职。”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之前的两天,我熬夜做完了一份设计稿。”
金意申有点吃惊:“你考试期间也要工作吗?是因为缺钱还是什么?”
“钱什么时候不缺啊?”钱钱自嘲了一下,“不是的,是我自己作死吧。本来考试周我是想专心备考的,我也跟下单的人说好了,要考试,晚几天交稿,人家也同意了。但色彩构成是周一考的,前两天周末休息,我想着这种基础课也不需要复习什么的,就想早点把活干完。”
金意申皱眉。有些时候听起来好似是巧合的事情,背后也许另有深意。钱钱说她考前去做兼职是因为基础课不用复习——这当然是理由之一,但未必是全部的理由。
金意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觉得,你会不会有一点考前焦虑,想做点别的缓解焦虑,所以才去做兼职?有吗?”
这个问题让钱钱再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金意申的眼神,认真地回答。
“有的。”她说,“是的,我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焦虑了。”
她的坦率让金意申微微怔了一怔。
有一阵子,钱钱其实并不承认,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正在焦虑,因为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焦虑的。要是考个思修马哲之类的焦虑焦虑也就凑合了,可她天生对色彩很敏感,有天赋,色彩构成这种基础课,她闭着眼睛上色都能拿好成绩,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她在考前赶兼职的活儿的时候,理智告诉她考试前不该做这些事,但另外一种更强烈的冲动驱使她让自己忙碌起来。当时她也没有意识到,这种冲动其实就是焦虑。
后来旷考之后,辅导员找她谈话,也说到了她发病是因为考试前两天没有休息好的情况。当是辅导员问她考前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她只说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我也想了很久,这门考试对我来说明明很容易,我到底为什么要焦虑?”钱钱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怕考砸,我是怕自己做不到最好……我是指,完美的那一种。”
她的坦率,真的让金意申感到意外了。
金意申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咨询师,对她来说,心理咨询是一场持久战,很多来访者内心的阻抗往往非常严重。因此来访者每说一句话,她得先判断,这人是不是在说谎。如果没有说谎,也未必是真实的,她还得判断这人是不是连自己都骗了,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在最后一次承认之前,他们很可能会先进行一百次的否认。
而钱钱的身上,阻抗非常小。虽然这并不代表她所说的东西已经是全部,虽然她的内心或许也隐藏着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东西……但她能有现在这份诚恳的态度,足见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尝试过一遍又一遍地自省,一遍又一遍地反思。
——这个孩子,是真的在努力着,想快点从阴霾中走出来。
金意申定了定心神,继续顺藤摸瓜地提问:“你为什么想做到最完美呢?”
钱钱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目光盯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一下:“可能……可能是我不服输吧。”
“不服输?”金意申重复了一遍。
钱钱终于抬起眼。她对着金意申笑,可她的笑容令人难过。
“是啊。”她做了个深呼吸,将手脚舒展开,摆出一个轻松低姿态。她问金意申,“金老师,我朋友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