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琴轻手轻脚的踱到前儿个新换的刻花杉木大床边,生怕惊了床上那人。在离着两步远处站定,轻声呼唤道:“公主,该起了……”
他知道公主不爱人近身伺候,因此只是立在一旁,连纱帐都没有拉起。
“嗯……”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听得他微微脸红,却也不敢胡思乱想。公主自从来了葵水,这一年之间性情越发阴晴不定。一个胆大妄为想要爬床的侍从,被公主吩咐狠狠打了三十仗后,就直接拉进了酷刑司。审问之后,确认不是反贼的细作,才被丢到辛者库去当差。这样一套下来,就是不死,也是脱了半层皮,断了一辈子的希望。
那日,他们俱是被安排在一旁看着。只见平时待他们十分宽厚仁和的主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的听着那人凄惨的哭泣求饶,只在人被拖走时嗤笑了一声。
他们这些奴才也就知道了,公主的床,不是他们能爬的。
周方倾缓缓坐起身,觉得有些头晕。明明休息了一整夜,却只觉得精神更加疲惫。抬头看看天色,窗缝间透入的些许微亮有些刺眼,让她有些烦躁的皱起了眉。
湘琴看公主心情不顺,更是殷勤的捧着温水送到她身侧。他服侍公主多年,自然对她的习惯一清二楚。
周方倾侧头看了他一眼,接过茶盏饮下。一股温热清甜沿着食道滑下,解了一夜燥渴,也抚平了两分抑郁。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眉头也舒展几分。
“湘琴,你服侍我多久了?”
湘琴微微躬身,温柔的笑道:“主子,已有十年了。”
“说起来,你和湘砚都是十岁头上进的毓庆宫。不知不觉,都已经十年了,你也二十岁了。”
周方倾神色淡淡,却是让湘琴看的心惊肉跳。
湘砚前年满了十八岁后,就告求公主放他出宫去了。那个小蹄子胆子大得很,也不遮掩,说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和他约定好了,非他不娶。
公主待下人一向宽和,知道他和人私定终身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等他生了孩子,如果愿意,还可以回来伺候。
倒是他,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当时恨不得把湘砚大卸八块——竟然提醒公主他们都到了出宫的年龄!好在公主似是没想起他一般,只是照常用着。
可如今,看着眼前没有一丝笑容的公主,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公主怕是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今天,算是主子给他的最后脸面了。如果他不接着,那就是被赶走的下场。
膝盖一弯,他跪倒在地,对周方倾磕了一个响头,“主子仁厚,说句逾矩的话,这些年您待我们就像是自家人,不,就是家人,待我们这些儿子也是不像个囫囵人的。不过这两年奴才年纪大了,越发想念家中母父和弟妹,只求公主体谅,让奴才回家看看!”
周方倾弯了弯嘴角,看着他目光柔和下来。毕竟是真心对待了她十年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装货,这宫殿之中,未尝不会有他的席位。
“你能想明白最好。如此,和湘砚一般,等你成亲生子之后,可以回来。如果在夫家受了欺负,尽可以要我给你撑腰。”
湘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是啊,这就是他偷偷爱恋了这么多年的公主,只要他们忠心耿耿,她对他们这些下人,俱像是对待兄弟一般,护短的很。
如此一想,他觉得心下的苦楚轻了许多,只剩下些许酸涩,只是不知道谁家公子有那个好运,能嫁给他家公主。
周方倾任由湘琴为她穿衣,伺候洗漱。
书玉琴砚四人虽然从小入宫,却是清白人家的儿子。跟着她这么多年,不仅仅是忠诚,也是早就用惯了的。如今湘砚已经成亲,即将生子,湘琴也想开了,愿意回家嫁人,只剩下湘书和湘玉二人,却是有些不够用了。
只希望湘琴能真的想开,到时候愿意回宫来才好。横竖湘玉早就表明心意,说他恨透了女人的薄情寡义,决意终身不嫁,湘书才十四岁,倒也不急。这四人和她感情深厚,她哪个也舍不得的。每个女人都需要少女心炸蓬的男闺蜜,不是吗?
湘琴在公主乌黑的发髻上固定好簪子和步摇,看着镜子里如花似月的主子,真觉得世上没有更好的女人了。
世间男子多爱慕壮硕女子,皆是因为他们不曾见过公主。不过也无妨,那些弱不禁风的男子,又有哪个配得上他们的公主呢?明明能够健健康康,却非要把自己弄得缠绵病榻,做出一副西施捧心的形状,迎合女子喜爱,真是让人倒尽了胃口。
周方倾带着湘玉临出毓庆宫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倚着殿门流泪的湘琴,心下一叹,只能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天色尚未完全放亮,诸位大臣却是早早就候在了奉天殿。
身材丰腴高挑的中书令李佑眯着一双凤眼,侧身靠近一脸肃然的林相耳边,悄声细语道,“阿姐,你说今儿个皇上会不会来?”
林朝殿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语。她从不跟着朝臣一起打趣皇帝,他们都知道的。
李佑也不介意她不回答,勾起一边嘴角笑道,“要我说,那位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过也快了,不过半年,方倾就要行成年礼了。”
林丞相这才转过身直直的看着她。只见丞相大人有些瘦削的身体紧绷,那张刻板的脸上皱纹加深了三分,深灰色的眼瞳里似是射出一把把小刀,让李佑觉得自己全身生疼。如果周方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