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倒也安稳,一来是连番事故身心俱疲,二来是顿时觉得毫无牵挂一身轻松,守忠一直沉沉睡到进了张市站还没有醒来。车上的人都下得差不多了,一个路过他身边的汉子见这里还躺着一个人,过去推了一把:“后生!到终点了!起哇!”这时列车员也摇着铃上来了,问:“这人咋了?还不下”说着也推了推。
那汉子回答道:“我也不认识么,路过擏揂(jinyou,提醒)一句。”说着还摸了摸守忠的脖子,笑了,“没事儿,热乎乎的!活得呢!这是困到了(累极了),没睡醒!”说完又推了他两把。
守忠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心里还在想着“这是哪了?在家呢?”揉揉眼看看四周,才想起自己坐了火车来寻大哥,看着旁边站着的列车员和陌生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来是到了。他连声称谢:“谢谢,谢谢!睡过了。”
列车员摆摆手说:“快下吧!再不下,一会儿锅炉停了,车里冷得,可要冻坏呢!刚进了四月,还可冷呢!”
守忠拱拱手,快步走下车来,一阵清新的山风带了草木的味儿扑面而来,他一下被吹得清醒了,抬眼看见不远处已经有些发绿的连绵群山,心情好了很多,眼光收到近处看见候车雨棚西侧上方,詹博士亲笔所书的站牌经历这些炮火和风雨依然牢固地嵌在那里。好男儿就该如此不畏艰险,老是瞻前顾后儿女情长怎么能成事?他又深深吸了一口这春的风,抬起腿轻松地出了车站。
人生地不熟的守忠,一路走,一路问,一路看,直走了大半日才走到大哥说的这处院子来,站在门前突然踌躇起来,心想“这来的冒失,也没提前说好,也不知大哥在不在家?若是不在,嫂子只见过一面,也不知道认不认的?万一不认,我这该去哪呢?刚才只顾问路看景儿了,也没说买点啥!这空手见人,总是不太好……”他就站在这院门口盯着门头上的雕花,兀自沉思起来。
正在这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中年大嫂,一抬眼看见立在门口的守忠,两人都吓了一跳,大嫂拍拍胸脯警觉地上下打量了他好一气,这才开口问:“你这后生,站在门口干啥?”
守忠忙鞠了一躬,礼貌地回答:“刚才对不起,大嫂。我来找个人。”
这位大嫂嫌恶地避了一下,说:“受不起你这礼,跟那啥似的。找谁?我们这可都是良民。”
看来大嫂是把他当成特务汉奸了,守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笑说:“行(寻)我大哥,童守义!他是住这儿吧?”
大嫂听了,又狐疑地仔细端详了他半天,见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还沾有些许血迹,也脏得不成样子了,脸色也很是憔悴不堪,倒像个逃难的,就是站着还板板正正,细看模样还确实和守义有几分厮像。她翻了翻眼睛,说:“你就在这等着,我进去问问有没有这个人。”说完一下子闪进门去,“咣当”一声把门关了个死死的,“圪楞”一声像是从里面也上了栓了。
守忠无可奈何地笑笑,心说这走也不是了,就这么等着吧。
大嫂快步穿堂过院,进了里院上了二楼,拍着守义家的门:“童家的!童家妹子?外头有个人说是你家男人的兄弟,行(寻)来了!”
屋里芸香正坐了炕头上做着针线,听有人敲门,又是这般说,忙跳下地提上了鞋跟,开开门,正是李大娘在叫门。她忙让进来,李大娘也不进,拽了她就要出去瞧,边走边说:“就说找你家老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上来就给我行了个日本礼,吓得我也不敢往进领了。你看看是不是,要是个假的,就把他打出去!”
芸香被她这一阵说一阵跑得,弄得有些发蒙,到了门口还大大喘了两口气,定定神问:“你说外头有个说是我家男人兄弟的?”
“就是,就是,你眊眊(看看)?”李大娘催促着。
芸香往门缝里使劲看,见外头站了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衣服上还有血圪痂(血液凝结的痂),心说“这哪会是二弟?逃难的吧!可他咋知道我们住在这儿?再细端详端详。”想着眨眨眼,又往外看去,那男人正好转过脸来,胡子拉碴的,眉眼倒是有些像,可二弟没有这么瘦呀?不是遭了什么事儿了?
想到这里,她大着胆子问:“外头站的,你叫啥名字?”
守忠一听是个年轻的声音,激动起来,说:“是嫂子吗?我!老二!守忠!童守忠!”
“对了!对了!”芸香回过头对着李大娘用力点点头,就要给守忠开门。李大娘拦住她,说:“再问问!再问问!你不是也不熟吗?”
芸香想想也点点头,又问:“你这是从哪来?不是说兄弟媳妇有了,咋没一块儿领来?”
守忠一听,朝天长出了一口气,说:“唉……没了……孩子也没了……我是应(从)厚和偷跑出来的。”
芸香一听,赶紧把门打开,细细地打量了一回,确认是守忠无疑,一边招呼进来,一边关切地问:“这是咋了?你没事儿哇?”
守忠听了心里暖暖的,鼻子也有些发酸,摇摇头,微笑着说:“我没事儿,劳嫂子挂心了。详细地进了屋我慢慢儿说。”一面跟着嫂子往里走,一面观察这个虽然看着气派却有些破败的老院子,想来是以前大户人家的宅子,现在却住了这许多原本互不相识的人。进了里院,见正面是一排二层的楼房,可房顶的瓦有好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