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了片刻,就在已经下决定要救人的时候,朱敬伦放弃了。
洪秀全的病不算什么,不过是长期焦虑造成的器官衰竭而已,别说衰竭了,就是直接打烂了,朱敬伦都能让他再生出来,可问题是救这么一个货色,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老实说早让李秀成掌握权力,比让他掌握权力要好得多。
但是这家伙是精神领袖,没了他,太平军的信仰一旦坍塌,恐怕就真的不可能是湘军的对手了。
洗脑那种东西,是不讲理的,普通人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愿意接受那么明显的骗局,可事实就是这样,后世都有教授被骗去传销,被一个高中都没念完的农村出来的老骗子忽悠的逃不开那个逻辑,一点都不少见,更何况在清朝这个愚昧的时代,老百姓大字不识,而且很多太平军士兵,都是直接在天王的宣传之下成长起来的,脑子里从小就塞满了那些东西。
一旦洪秀全死了,恐怕最后的一点精气神就会瓦解,不见天京之变后,太平天国的扩张戛然而止,不见带着精锐出击,放弃了洪秀全信仰的石达开,也失去了灵光吗。
所以救这个人是给自己惹麻烦,不救这个人又无法达成自己的战略计划。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一个阴损的主意,既救,也不救。
慢慢的放开了洪秀全的手,叹了一口气。
“天王看来时日不多了啊。”
李秀成也知道这个道理。
“陛下若不派下军粮,天时日也不多了。”
朱敬伦摆摆手:“天王已不能谈事,妄称与我平分天下,你们天国毫无信义。军粮一事,就此作罢,老子要回广東了。”
李秀成皱眉,到手的鸭子飞了。
他远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和颜悦色,他是杀惯了人的,怎么也是一个枭雄,从小兵能成长为一个统帅,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当时冷哼一声:“陛下想回去,怕没那么简单吧。”
听到李秀成语带威胁的口气,朱敬伦马上哈哈笑起来。
“老子是跟你开玩笑呢。粮食当然会给你们,但总不能白给吧?你们天王说跟我平分天下的,现在他这样子也没法分。我总不能白掏钱给你们买粮食吧?”
李秀成心中鄙夷,这什么狗屁大明皇帝,跟个地痞无赖一样,不过他不想跟这种人计较,他要的是粮食,救命的粮食。
于是道:“陛下只管说要多少银子吧?”
朱敬伦道:“五两银子一担,要多少有多少!”
李秀成嗯了一声,价钱不算贵,寻常时期,天京米价也得二两出头。关键是现在是被湘军围城期间,多少钱也买不来啊。朱敬伦开这个价格,也不算黑心。
点了点头:“就先买十万担,陛下尽快运来吧。”
朱敬伦点点头:“三日之内必到。”
此时整个中国的米价,在官府的控制下,均价是2.71银元,合1.90两,不到二两。但是广東在大范围走私越南大米,即便是21世纪,越南也是大米出口大国,那时候他们养活着9000万左右的人口,还能出口1000万吨大米,更不用说这个时代了,越南1920年统计才700万人,这时代能有多少,五百万撑死了,而且其中还有几十万中国移民。
这些移民有越南南北朝时期跑过去做生意的,明末清初大量明朝遗民去了越南,在西贡一带被成为明乡人,晚清两广一带人口饱和,也产生了大量越境的边民,越南北方地广人稀,当地官府也希望找人开发,不但鼓励他们垦荒,还给予一定的扶持。但根本目的是为了收税,一旦这些人安顿下来,马上就开始征税,比如1851年越南政府规定“各省清人,各帮每名岁征银税有物力者二两,无物力者一两”。
因此越南的粮食是大大过剩的,米价贱如土,1两银子一担随便拉,两国政府对此也持鼓励态度,清政府从康熙、雍正时期开始,就对东南亚一带的大米贸易给予了免税待遇,鼓励商船回程用大米作为压舱物,不收税。越南和日本一样,大多数时候对华人都有优待,在他们的口岸华人的税收比洋人要低得多。
就这,广東沿海一带,主要是潮汕一带的商人,还大规模走私,越南官方记载,动辄有中国船借口船只受损入港,装载大米逃逸的现象。
这些大米绝大多数都通过方便的交易所脱手,因此朱敬伦买米极为容易,价格也不贵,1两银子就能买来,基本上是要多少有多少,5两一担卖给李秀成,利润不错,当然他不打算自己赚这笔钱,拿来讨好潮州人很有必要,广東的海军打通了到天京的贸易线,这条上路当然要让广東商人独享了。
“那就这么定了,十万担粮食,三天之内到。之后你们要多少自己向商人买,我国的商人马上也到。”
说着朱敬伦呵呵笑了起来,举手告辞。
回到驿馆,第一时间派人回去传话,让快船赶往广東,通知各大米行来天京贸易,第二则让在上海的徐荣村帮自己做一件事。
之后朱敬伦在天京城转了起来,此时的天京城,人口已经不多了,但街上的乞丐很多,一个个形容枯憔,显然徘徊在生死边缘,军粮都没有了,他们肯定也断粮许久了,朱敬伦不敢细打听,人饿极了会做出什么事,他心里很清楚,就当不知道算了。
天京本是江南最繁华的所在,被洪秀全这帮泥腿子占了十年,没想到竟成了这幅摸样,十里秦淮,就此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