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却还立在廊下与裴姨娘说话,见她红着眼眶飞奔回来也不由都愣住。
珍珠抹着眼泪道:“这未免太欺负人了,搁在从前,她们三房要做什么,咱们老爷太太可是从未说过二话。
“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就是上门投靠的亲戚,也没有这么落拓的,早知道,咱们倒还不如留在杏儿沟自在!”
裴姨娘轻斥她:“胡说什么?姑娘大了,不回府来,难道一辈子困在那山沟沟里不成?”
说完她凝眉看了眼沈羲,又忧虑地锁紧双眉。
眼下这模样,又怎能不让人叹气?
外人只道沈家二房虽然只剩下弱女幼子,但起码也是官户之后,走出去也是体体面面的。
可哪里知道如今也就剩下个空壳子,哪里想得到她们在自己家中竟动辄艰难,随便做点事情便得受闲气?
“不如咱们去寻寻孙姨娘?”珍珠稳住情绪,又说道。
沈羲想也未想地摇了摇头。
不是她瞧不起孙姨娘,而是昨日在老太爷书房,看得出来沈歆与孙姨娘关系不错,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姨娘,统共也只生下个女儿,论身份哪能和黄氏沈歆相比?
眼下她巴结她们还来不及,在明知道二房不受宠的情况下,又岂会帮她们说话,而忍长房不快?
就是去寻她,也必然要碰钉子。
“那我还是去叫上元贝和刘嬷嬷,自己慢慢腾罢。”珍珠擦去残泪。
这也不成。
院子虽不大,可真要清理起来那也够她们受的。
况且她前世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的方面还行,唯独这起居上却少不了人服侍。加上她又是个假冒的,没了她们在,指不定什么时候便露馅了。
沈羲扫了眼她,思忖片刻,说道:“咱们手头不是还有十来两碎银么?你这就取点钱,托二门下哪个家丁出去买两盒好些的点心回来。”
珍珠没问她买点心做什么,反倒是疑惑:“如何要托家丁?奴婢自己去不就成了么?”
沈羲听闻微顿,而后才又忽然想起来。
大秦礼教甚严,女子无事要尽量不出门,是因为赫连族人本就奉儒教为国学,遵巡周礼。
而拓跋族人世居北方,一部人的祖先还原在北方草原上游牧过,他们祟尚武力,因此礼教规矩上却没有那么严格。
在大秦几百年统治下,在中原土地繁衍数代,虽是也融合了不少,但大多数拓跋官员府中,对女子的管束是相对放松的。
所以如今的大周,虽承袭了世代的等级制度,也提倡女子端庄婉约是为高贵,但在民风上却宽松许多。
这自然也是许多赫连贵族们不愿与拓跋人联姻的另一个原因,他们认为拓跋人粗鄙随意,不如他们血统高贵。
珍珠拿了钱出门去,裴姨娘也伴着沈羲回房来。
“倘若办不成,便也就算了,我与梁哥儿住在后头也不是不行,何必这般劳神劳力。”
沈羲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说道:“你住得下,不代表他们这做法就是对的。
“而且不是你们觉得那罩房里也不错,我这院子就不用拾掇。
“眼下我或许没有办法搬回抿香院,但不管住哪里,都得活出个精气神来,人家想埋汰咱们,咱们就真让他们给埋汰了么?”
裴姨娘无言以对,不过望着浑身上下透着自信与坚定的她,却隐约觉得精神渐起。
“姑娘这两日,当真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忍不住上前接过犀角梳,替她梳起头发来。
沈羲抚着眉眼五官,微叹一气,没有作声。
于她们来说,她这皮囊下的自己是陌生了,可于她自己来说,看到如今这副形容,却更为陌生。
那具她用了整整十六年的身躯已经化成灰,镜子里的面孔已不是原来的她。
这里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珍珠就拎着三盒点心回来了。
沈羲赞赏地看了她两眼。
点心是在京师老字号“昌裕兴”买的,而且还是那里的招牌糕点,从前她就挺爱吃,没想到如今都改朝换代了,这店面和瑞丰行钱庄一样还在。
也不知道来日她出门上街之后,整个京师城还有多少是记忆中的景象?
而位于玉玑坊的张府,如今还剩下几分轮廓?
“姑娘上次就说过好久没吃这家的点心了,奴婢就在心里记着。”珍珠被夸了,双颊红起来。
沈羲把点心重新装好,笑了笑,却示意她和元贝拎着点心跟她出门。
沈府东西两跨院,原先是抿香院所在西跨院最为热闹,可自打二房出事,西跨院也冷清下来,相反是长房三房同在的东跨院这边热闹非凡了。
出到二门内天井的时候,沈羲特意往西南角上的抿香院望了望,透过穿堂与庑廊望过去,院子已经上了大锁,外表看着虽是新净,但终归透着股沧桑落寞的气息。
她至今不知道沈祟信夫妇究竟死因为何,究竟什么原因使得沈若浦会连血脉亲情都不顾,忍心看他们姐弟过着连下人都敢给脸色的生活?
退一万步说,二房就算再不肖,人都死了,也该了了。
何况若真有欺宗灭祖之举,他沈若浦何不将他们姐弟也赶出宗族?
可见,沈若浦对二房,应该是不完全只剩厌恶的。
到了撷香院,沈羲看看匾上几个字,跨步进了门。
这里早有丫鬟见到她们,迟疑着走过来了。
“我来给三婶请安,烦请去通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