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李家彻底打压下来以后,余三田在乡里就横行得更厉害了!乡里三老已经被完全架空,他一句话放出去,就有半个尤溪县的氓流响应!不但本县本乡的平民深受其苦,甚至连官矿他也要插上一手!
大明政府采矿,通常是指标制采矿。什么叫指标制?就是皇帝听说哪个地方有矿产,就派个太监去监矿,并下达一个指标,比如要一年上交两万两白银,只要督矿太监能够完成这个指标就行,至于具体如何执行皇帝就不管了。如果被皇帝相中的这个地方矿藏丰富,年产量不止两万两,那么多出来的部分,自然就落入了督矿太监和各级官吏的腰包。但万一这个矿藏其实没皇帝预料中那么丰富,一年辛苦下来也只开出五千两白银,那怎么办呢?那不管!总之你要把这两万两白银凑齐,矿产量不够,就在地方上摊派——这样做的结果是常常搞到矿藏所在地民不聊生。
因此开矿这样一件本该对国家的经济展大有稗益的好事,就被官僚体制硬生生扭成一件扰民害国的祸事!
幸好,延平这个地方,别的没有,矿藏还算丰富,在完成皇帝下达的指标之余,还剩下好大的一块供各级官吏贪污!而现在,不但督矿太监、各级官吏在这条利益链上下其手,连黑道势力也介入了!
李彦直自觉醒后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他人就住在尤溪,父兄就在矿场里工作,以他对经济行为的敏感度,自是一早就洞悉了这其中的重弊!其实不止他,就是各级官吏对此也都清楚,可他们知道归知道,却没人愿意来管!为什么呢?第一,因为麻烦;第二,因为没必要!
在任何时代,私营机构的效率,似乎总要比公营机构来得高。官矿霸占的矿脉虽好,但官矿矿场里的矿工,辛苦多多,收益却只有那么一丁点,而且又没有激励机制,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所以人人都干得没什么积极性,反正银子挖出来后也不是自己的。而地方恶霸所掌握的私矿,虽然矿脉较差,但他们的运作却更加灵活,因此效益竟常常比官矿还好!
当然,这些矿霸也很会做人,挖出十两银子来,总有几两银子会孝敬到各级官吏手上!延平的各级官吏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能够坐收例钱。相反,若是将这些矿霸全打没了,将所有的私矿变成官矿,以官矿的那种效率,似乎也不太可能提高延平矿产的生产总量,而更重要的是:各级官吏没好处!
没好处的事,谁干?
故而延平矿盗积弊多年,历任府县官员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束手无策,全没一个能拿出对策来的!
也正因此,余三田才会那么放心,因为他知道罩在他头顶的乃是一顶用白银铸成的大保护伞!就算是皇帝微服出巡跑到延平来,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除非是派一支大军来将这里彻底平了,否则他余三田坐的就是铁打的靠椅!
可是现在,李彦直却似乎有心要去捅一捅这个马蜂窝!在这件事情上,他并非完全被动。
四月初八,延平府府试开始。按照惯例,主考官是延平知府。在考试之前,尤溪县已经将取录的人员造成名册,送到知府衙门。礼房的攒典本想在李彦直的名字上做手脚,却被尤溪知县骂阻了!
“本县为官,一向公私分明!你竟敢如此!莫不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么!”
其实尤溪知县是否公私分明,周围的人心里有数,不过尤溪有个七岁小童考过了县试,这件事情已经传得颇远,据说府里也有高官知道了——比如那位凑巧到尤溪视察刑名事务的推官徐大人,就是尤溪知县亲口告诉他的。在这样的背景下若是李彦直没去参加府试,不免会引人猜疑,若是整件事情捅了出去,让本地的士大夫知道了来责问,尤溪知县也难交代!
在考试之前的五天,李彦直就动身了,仍然和上次一样,由李刚背着他前往府城。
但直到见着延平府城的城门,他才松了一口气。
一路平安,没遇到阻碍,没遇到伏击。
若是在一个多月前,按照他娘和他哥的说法到府城越级告状,虽然和今天走的是同一条道路,但只怕他们根本就到不了延平!
“弟弟,我们这次来,准备了五两银子呢,可以住客栈。”李刚说,“所以你就安心考试吧。考个秀才出来,也好光宗耀祖!”
谁知道他这么打算,别人也都这么打算!府试毕竟和县试不同,除非住在府城附近的,否则一般都要走老远的路赶到这里,而头一次参考的学子,特别是年纪还比较小的,一般都会有家长或塾师陪同送考,甚至就是像《乞丐状元》里的苏乞儿那般全家出动来陪考也不奇怪。
因此在考试的半个月前,延平府城内的店铺就都被人订完了!哪里还轮得到李彦直兄弟?
李刚找了半座府城,也没找到个落脚的地方!最后想到了那位推官大人,便来和弟弟商量:“要不,咱们去找找他?”
“不行!”李彦直道:“这事不能去麻烦他。”
“可是实在找不到店铺啊!我们在这里又没亲戚!”
李彦直想了一想说:“刚才我见到有座城隍庙,门面挺大的,不如我们就在城隍庙的庙前窝一晚吧。”
“那怎么可以!”李刚叫道:“你后天要考试的啊!没个好好睡觉的地方怎么成!”
李彦直笑了笑,道:“一场府试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