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做娃子,他跟司机和村长一样拉拉裤子蹲了下来:“师傅是本地人吧?”
“不然还是外地人啊?”司机笑道。
顾沉舟说:“我看师傅是从清泉村出去的。”
“呦,娃子眼睛利!”司机有点惊奇,“他是我本家叔公。”这句话他用方言说了一遍,又用普通话说了一遍。
老村长只听得懂方言,侧头对顾沉舟笑笑。
顾沉舟说:“我看老村长也是这里的人,是上面直接任命的吧?”
“不这样不行,你说这么偏僻的地方,有哪个官儿来?”司机顿了顿,“来了也管不了。统共就几十户人家,你看这里还保留着祠堂呢。”
“还在用?”顾沉舟顺着司机指的方向看了看:就在田垄的斜前方,毗邻着村长的屋子,是一间很老的建筑,四角有圆柱支立,房顶上的黑色圆弧瓦片一片挨着一片。
“可比法律更管用。”司机说了一声又觉得有点不对,连忙补充说,“不过这里的祠堂规矩早就跟法律差不多了,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嘛!”
顾沉舟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那祠堂就建在斜坡下面,如果下雨会不会有泥沙滑下来压到屋顶?”
“怎么不会?经常压到,有些时候小孩子不小心靠近一点还可能被滚下来的石头碰到。”司机说。
“村长有没有跟县里提过?”顾沉舟皱眉,“这应该算高危范围了。”
“县里说没钱我们也没办法不是?”几句话下来,司机的话腔就开了,“其实也不怪县里,清泉村和青乡县都精穷,嗨,路不好走,偏僻,穷山恶水的……你们这次来考察什么?是不是开发什么旅游项目来的?”他有点期盼地看着顾沉舟。
顾沉舟摇摇头:“不是旅游项目,是来勘测土地和水源的,”他看见司机失望的面孔,又补充说,“不管是开发还是勘测,山坡的问题都是要解决的。”
“这也好,这也好!”司机又高兴起来了。
交谈到了这里告一段落,顾沉舟站起身,绕着村子走了一段路,又来到先前那辆停在枣子树前,车身几乎被泥巴覆盖了的白色保时捷前。他用厚靴底刮了刮车牌上的泥土。
京a00875。
顾沉舟目光微闪。
“时间到了,大家准备准备,开始上山!”
负责人突然的叫声打破村子的宁静。
顾沉舟收回目光,跟从其他角落出来的人一样,走回村子中间,在司机的带领下朝山上走去。
淮南一带的森林大概都是差不多面貌的。
顾沉舟背着一个大背包,本来是走在队伍末端的,但随着一个个半米一米高的土台和倾斜角有四十五度的稀烂黄土山路,他渐渐走到了带头的司机旁边。
司机拿着根棍子在前头探路,一边还介绍着周围的地形:“从这边向北,是绝路,走不通,朝前可以通到一条小溪,溪水是从山顶下流下来的,山顶上的泉眼就叫做清泉,底下的小溪流叫做清泉溪……从这边往上走,就是上山的路,我们现在走了一半,不过如果你们要上山顶,接下去的路还会更难走一点……”
“更难走一点?”这话决不是一个人在重复,失望的浪潮几乎要把带路的司机淹没了。
司机声音低了八度:“是不太好走,不然就这山水,怎么也能做个旅游项目不是?”
“这种旅游,倒贴钱给我我都不要。”有嘴快的考擦团员这么说了一句。
司机倒没生气,就是叹了一声,继续向前。
众人相互帮扶着又上了一段距离,来到山腰上的一处平台。被树木遮挡的凉风一下子吹去爬山的燥热,开阔的视野和仿佛就在眼前游动的白云让最疲惫的考擦团员也露出笑脸。
“大家休息一下。”董工适时出声。
众人吁出一口气,几个走到平台边沿张望的人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山底下的一间茅屋说:“这里还有人住?”
旁边的人说:“怎么可能,这又不是演电视剧,村子就在山底下,还有人特地跑到山里头搭屋子?”
带路的司机是村子里的人,他听见几个人的交谈,不用走到崖边看就笑道:“十几年前是有人住,不过那里的住户没住几年就自己吊死了。”
这话……
考察团的人面面相觑,上道的递了颗烟给司机:“师傅说说?”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司机想了想:“大概是二十年左右吧,那时候我还呆在这里。这里除了附近几个小村子的,几个月都见不到一个生面孔。所以那天晚上,底下的住户——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来的时候,全村人都被惊动了。”
“大肚子的女人?”这个被形容词修饰的名词词组勾住了周围四分之三的注意力。
“有六七个月了,那天还下着雨,她全身都淋湿了,看上去忒可怜了……”显然这个女人给司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直到现在他还能把一些细节记清楚。“然后呢?”有人问。
“还有什么然后?”司机说,“她顶这个大肚子也走不到哪里去,又不肯和村子里的人住在一起,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给她在那地方安了个屋子,时不时帮上一把,不过她不爱见人,几乎不到村子里去,大家慢慢地也就不大到她那儿去了。”
“好了好了,”董工见缝插针,打断司机的故事,“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往上爬爬,就下山了!”
众人纷纷站起来,跟着司机继续上山,顾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