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脩祎披上外衣,随手便将衣带系上,懒懒地坐起,靠在榻上,仿佛漫不经心一般,道:“鸾台上卿,我只属意你,你可细思,晚一些再与朕回话。”她又顿了顿,轻缓下声,认真地道:“朕不会害你,属意你,也非朕爱重你,而是看中了你的才华。这话,本不该私下提起,早前我们也说好了公私要分明,只是朕一直等着,却迟迟不见你出仕,”她在此顿了顿,语中似有未尽之语,良久,她方又叹息一般地道,“朕心,有些急了。”
裴昭默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认真与坚持,她不敢应承,亦不忍言语相刺,只因君王在说“朕心,有些急了”之时,那眼中细腻动人的执着。陛下倾慕,她知。然而这倾慕又能多久?君恩薄如纸,此时她喜欢,往后呢?她是皇帝,天下都是她的,她永远有路可退,但她却不能轻易相许,一旦松口便是万劫不复,她而今能守的唯有一颗心罢了。
裴昭弯身一礼:“臣母尚在病中,陛下若无事,请许臣告退。”母亲半月前忽病,她已接连半月在母亲病榻前侍奉,若非陛下相召,她如何会出来?
她这模样,落入孟脩祎眼中便是十足的不信任与应付,她气道:“你何必以此相拒?朕来前问过医正了,令堂久病将愈,再服上几剂药便好了,你急什么?”
裴昭面不改色,仍旧恭谦地弯着身,温婉的面容上是毫不相符的固执:“臣心挂忧,还请陛下允臣告退。”
孟脩祎没有说话,生气地看着她,裴昭低着头,没有丝毫相让抑或害怕,终于,孟脩祎从榻上跳了起来,怒道:“你走!你走!见了你就烦!”
肃肃花絮,菲菲红素,人间暮春,芳菲无数。裴昭行过家中园池,翩跹的裙摆滑过青石板路,沾上不知何处飞来的柳絮,优雅飘动,连同水蓝的罗裙都仿佛染上了无尽的活力。
“小姐。”远处有仆役匆匆而来,在她的身前恭敬地束手见礼。
是爹爹身边的小厮马义,裴昭笑了笑,道:“何事匆忙?”
马义本舒展的肩膀仿佛倏然收紧,他抬了下头,飞快地望了裴昭一眼,而后笑着道:“国公命小的来请小姐过去。”
裴昭本是要去母亲身前侍奉,此下听闻父亲相召,便想见过父亲以后,兴许可以一起去母亲那里。
园池中的□□十分热烈,路旁的桃花已开得熟透,粉色几乎被今日灼热的骄阳染成了艳红,裴昭穿红拂柳,一路朝安国公的书房走去,心中想着适才在皇帝私邸中的那番对话,不免有些恍惚起来。
陛下即位方不过半年,却已显露出无比老道的手段,朝臣们半是欣慰,半又恐陛下太过厉害,难以招架。她今已十八,本欲今年出仕,爹爹却让她缓一缓,陛下太过强势,朝中局势尚且不明,此时卷入并非良机,爹爹希望她能有一个稳定的前途。她却并不在意,她只想将她所学付于朝中,造福社稷,但爹爹也是出于一片慈心,她不忍违抗,再者,她与陛下纠缠不清,她并不想做一个倖进的佞臣。身上仿佛还残留着孟脩祎抚摸过的温热,裴昭顿下步子,闭了闭眼,深深的平静了自己起伏的心湖,方再度前行。
到了安国公的书房外,刚叩了一声门,里面便传来沉稳的声音:“是昭儿么?进来。”
裴昭秀致的嘴角泛起一个小小的微笑,推门走了进去。安国公正坐在书案前奋笔写着一封书信,他稍抬了下头,笑道:“是你哥哥的来信,只要十天他便能抵京,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外祖还有舅舅们了。”
裴昭欣喜不已,外祖家在三年前获罪,流往岭南,三月前,陛下令重议当年的旧案,不久便还了舅舅们清白,这事,她是很感激陛下的,她终于能见到舅舅们了。
“外祖家的宅子当年被没入官家,后先帝又赐了新贵,陛下令新赐一宅,宅邸却不能马上便修整入住,不如先让外祖父与舅舅们住在我们家吧。”裴昭道。
安国公慈爱地点了点头:“为父也是此意。”
裴昭抿唇一笑,心中已在想要去帮忙整理出几处院落来,外祖父与几位舅舅对她与哥哥极好,小时候,她总跟着母亲去狄府小住,与几位表姐妹也相处甚欢,三年过去,本以为相见遥遥无期……
安国公望着她开心至极的容颜,从书案上端起一盏参茶递了过来:“知你耐不住,必要去帮着整理院落的,这半月你一直在你母亲榻前侍奉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接下去又要忙,当心身子吃不消。”
裴昭笑着谢过父亲,双手接过,便饮了下去。微苦的参茶带着一丝甜味,与往常所饮并无不同。
安国公看着她,眼神柔和慈祥,便如世间任何一个疼爱子女的慈父,而不是权倾朝野的国公。裴昭放下了汤碗,正欲再与父亲言语,腹中忽起一阵难以忍耐的绞痛,裴昭猛然抵住小腹,口中一阵猩甜,红艳刺目的鲜血不断的从她的嘴中溢出。
发生了什么事?她被谁下了毒?裴昭捂住腹部,挣扎不止地倒在地上,无边的痛让她连张口都不得。
一双簇新的云履缓缓地在她眼前停下,裴昭费尽了最后的力气艰难地抬起头,却见她敬重的父亲正慈爱地笑着,口中却说着残忍无比的话:“莫挣扎了,这是箭毒木,指甲盖儿大小便能药死一头猛虎,何况是你。”
裴昭咬牙,痛意让她意识渐渐的削弱,她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口如刀绞般的痛意。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