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自己怕死。”李修然盯住哥舒桓背影静看了片刻,扯起唇角,“哥舒,其实你的问题很好解决,你让他走——”他忽然伸手笔直指住站在一旁的陆鸣商,“去哪儿我不管,总之只要他不留在潼关。但这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和潼关二十万大军的性命混为一谈!”
陆鸣商眼见这往昔里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两人如今打得不可开交,正犯愁焦急,忽然被李修然这么一指,顿时愣住了,旋即面上一涨,红了一瞬便唰得惨白下来。
李修然的意思何其直白,是说陆鸣商的存在影响了哥舒桓的判断,让他做出错误的决定。陆鸣商自认并没有这样的分量,然而面对如此指控,仍是遽然心惊。
脸上忽冷忽热得,连鼻梁也酸得发麻,陆鸣商沉默片刻,低低开了口:“有一批伤势较重的伤员已经没法在这里驻守了,留下反而消耗物资,不如转移到后方,过两天我就看护他们启程吧。”
哥舒桓猛抬头看住他,伸手抓了他衣袖一把,似乎想挽留,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那天夜里,哥舒桓去找了陆鸣商。
自从箭伤好转些许,陆鸣商便坚持不肯再待在哥舒桓那儿。但潼关地险人多,临时修葺加固的城防条件十分艰苦,他便在军医营支了个小帐住进去,方便随时查看病人。
哥舒桓摸进帐里一把掀开他被褥的时候,陆鸣商根本没睡着。
夜晚的潼关略有些凉,隐约还能听见山中飞鸟的鸣叫与野狼哀嚎。
两人谁也没先开口,只是本能地紧紧抱住了对方。
【—有缘者得肉吃—】
他不知道天策究竟是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没说出口,不,与其说不知道,不如说是他不敢揣测。那点模模糊糊的奢望让他羞惭,让他觉得自己自以为是,更让他害怕。
他害怕藏在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不是人前温润谦和的万花大夫,而是贪婪的野兽,自恋又自大,轻狂而凶残,已为最原始□□的欲求熬红了双眼,就像在黑暗中弭耳俯伏的捕食者,随时可以为了满足口腹狠狠咬断猎物的喉管。
他在深夜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唇印在哥舒桓肩头。
哥舒桓慢慢侧过脸来,与他鼻尖相抵地轻缓厮磨。他仍旧抱着他,却伸出条胳膊从扔在一旁的衣物里摸出一块圆润光滑的东西塞到陆鸣商手里。
没有灯火,陆鸣商看不真切,只依稀摸出是块刻着文字的玉石,手感比常见玉石更凉更硬一些,上头刻的并不是汉文。
天策握着万花的手,将那块玉石攥在他掌心里,“哥舒其实是我的部族,是先祖归附天可汗之后以族为姓才成了我们的姓氏,哥舒桓是我的汉名。我的本名,叫作阿克步狸,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就是‘白色的狼’。”他低声述着,将陆鸣商另一只手拉过来,贴在自己心口,“这块突厥玉,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父亲在我出生时亲手在上面刻下我的名字,她就是我的性命,是父亲和母亲为了我向腾格里祈求的吉祥。请你替我好好保管,待我退了贼兵,就去找你。”
天策胸膛上的狼首刺青随着他的心跳与呼吸有规律的起伏,陆鸣商不由自主地缓缓摩挲,一瞬恍惚,觉得那双狼眼中凌厉的杀意也全化作了温柔。他将那块玉握在心口,略抬起头,深深看定天策的眼睛,“陆鸣商此行是往安全的地方,请将军只管去做该做的事,无须挂怀。”
☆、(8)
陆鸣商离开潼关的那天,哥舒桓没有去送,就好像那晚抵死缠绵的□□已是最后的告别。
跟着一起走的,是阿诺苏满。
一路上美丽的五毒青年都沉默着,全然没有往日盛放的姿态,好看的眼睛里尽是无法言明的眷恋哀伤。
陆鸣商无从知晓他是为何终于答应离开,也许是唐酆终于劝服了他,然而那张脸上落寞不安的神情始终叫陆鸣商隐隐心疼。
离开潼关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在途经的山谷驻地遇上一批逃难的流民,其中有个五毒姑娘,是出来游历的,与那些流民并不认识,却与他们结伴走了很久,一直照顾着老弱妇孺。姑娘看见阿诺苏满显得十分惊奇,拉住他用陆鸣商听不懂的家乡话说了许多。几天以来,陆鸣商终于看见阿诺苏满又露出了些许笑意。他笑着问姑娘:“你能不能留下给我帮帮忙,我只占用你六天。”
第六天晌午,即是他们离开潼关的第九天,阿诺苏满原本正帮伤员换药,忽然就捂着心口倒下去。十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瞬间凭空出现在他身上,撕裂骨肉,飞溅出鲜红热血。受到惊吓的伤员大声呼喊。闻讯赶来的陆鸣商只来得及一把将他抱住,眼看着他像是被乱箭穿心了一般的惨状,惊骇得说不出话来。阿诺苏满却一直笑着,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痛呼。他只是睁大了眼,直直望住潼关的方向,就再也没闭上。
陆鸣商想为他锋针吊命,却被那五毒姑娘拦住。“没用的,他这是种了生死蛊。你救不了他。让我带他回苗疆。”姑娘迅速地往阿诺苏满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将人用厚毯子裹起来抱上马背。“圣使交代过,如果他出了事就是潼关守不住了,你们多多保重各自逃命吧。”姑娘一拽马缰,才催马要走,忽然又扭回头来对陆鸣商喊,“你若是有命见着让他用了生死蛊的那个人——”她看着陆鸣商惊骇之下慌乱茫然的脸,咬了咬嘴,恨恨叹一口气,连着未说完的话消失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