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厢突然有脚步声,顾承念转过头,便看见陆敬业一脸慈祥的笑容,在台阶上看着他。
“陆大人。”顾承念再一次躬身行礼。
“没有别人的时候,叫老师也可以。”
“是。”顾承念又行了个礼。“老师。”
陆敬业微笑着拈一拈自己花白的胡须。“老夫听见有动静,就猜是不是你又来行早晚礼了,没想到真是。”
这是从小留下来的习惯。顾承念在故乡时并未延师,所学尽是父亲教授。父亲崇尚儒家,便命他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为师,每日早起之后必要先到孔子像前行礼,之后才可去吃饭,做早课。到下午饭前亦然。来京城后拜了陆敬业为师,便每天早晚来行礼,对他来再自然不过,属于尊敬师长的必然之举,陆太傅刚开始却很惊讶,到后来拗不过他的执着,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伤怎么样了?”
“已经大好了,多谢老师挂念。”
陆太傅点点头,道:“进来吧。”
内院西侧厢是鸿胪寺存放重要典籍卷册的地方,一排排的书架紧密排放着,中间是只容两人并肩的宽度,由于门窗朝东,如今又是正午,室内显得有些昏暗。顾承念跟着陆太傅在书架间穿行,最终在某一排前停了下来。
“这架子实在太高,老夫正琢磨着找个人来帮帮忙,你就来了。”陆敬业指指最上层,“把上面标着三百廿八的那一册拿下来。”
顾承念在老师的指挥下踩着梯子爬上去。书架年深日久,积了不少尘埃,稍一震动,灰尘扑簌簌掉下来,一不小心就会被迷了眼。老太傅看着顾承念站在梯子上,道:“不论如何,圣上真是鸿福齐天,微服出访遇到刺客,你和江淮王世子竟然都在附近。”
“学,学生其实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那日看到顾承念在场的人太多,实在难以掩饰,陈习便出了个主意,让顾承念谎称自己是偶然路过。用了和刘济一样的解释,倒没有什么突兀感,加之制伏刺客的毕竟是刘济,所以他的事情提起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位王爷特意派人送了慰问的礼物,说是感激他为了皇上竭力尽忠。这让顾承念很惭愧,还好站在底下的老师看不见他此刻通红的脸。他努力平复自己情绪,小心地打开覆着厚厚一层灰的匣子,一一翻找,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情。
“老师——”
他欲言又止,老太傅看着自己学生高处的背影,道:“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顾承念点点头,望着手中写着“第叁佰廿捌册”的卷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刺客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刺客啊,那是个江州来的流民,因自己酗酒斗殴眠花宿柳,导致穷困交加,四处借贷不得,便蓄意作恶,在京城行刺圣上……”
这怎么可能!顾承念匆匆从梯子上下来,急切地直视陆太傅,“老师!一介流民,就算再穷凶极恶,又怎么可能会有皇上的画像,这必然——”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说到一半的话说不下去,支支吾吾了半天,连忙低头弯腰将手中的卷册递给陆太傅。
老太傅的脸色凝重,半晌,才接过他手中的卷册,叹了口气。“你呀……聪明有余,思量不足。这也是老夫将你留在鸿胪寺的原因,因为你的思维仅仅界定于圣贤的世界里,看不到现实中政治的险恶。我告诉你,最开始负责查办此案的,是皇上的三弟武威王,初步调查后也曾知会老夫。此事确实与江淮王不无干系,但老夫建议圣上暂且不去计较。毕竟救驾的,可是江淮王的儿子啊。”
“……只是因为这样就不查了吗?”
“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没人会相信救驾的人会指派刺客来,因此,我们也没有给刘济定罪的把握。况且江淮王势力遍地都是,仅凭一个刺客的案子,根本动不了他的。”
顾承念的手攥成拳头,默不做声。
第27章 二十七 严师慈爱
上次在外城的记忆至今仍然清晰,顾承念想起那个在杀死刺客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人,心中便有一种难言的感觉。以顾承念的官职,重要场合当然无法涉足,所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江淮王的儿子。
传言他城府极深。
传言是他鼓动父亲篡位。
传言他喜欢士族廖家的大小姐,而廖家却执意要将女儿嫁入宫中,由此引发了妒意。
传言传得越来越玄,见到本人时,倒不觉得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长着皇族血统遗传的清秀面孔,眼睛细长微微上挑,两片薄唇如同点了胭脂,看起来倒比自己更像书生。
然而,他盯着皇上的眼神,却让顾承念很不舒服。那时他脸上还沾着刺客心口的鲜血,映得他眸子发红,淡然的目光反而让顾承念的心不自觉地揪紧。
在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他确实感受到了某种说不出的危险味道。
“江淮王的野心一天天地显露了啊……”陆敬业看着自己的学生,“老夫希望,在这把老骨头下地之前,能把一切都教授于你。我老了,无法如先帝所愿,辅佐皇上扫平一切障碍。但我可以留下一个完美的继任者,由他来完成我和先帝未达成的愿望。墨存,不要让为师失望。”
墨存是顾承念的表字,平日里,也只有老师这么叫他。他顺从地垂下头,放下心中的其他想法,诚心诚意地道:“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嗯。那就好。”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