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去,轻轻将信纸放在书桌上,抚平,又拿了支钢笔压在它上头。
他轻声道:“依舸,你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我把额头顶上他的,享受着呼吸相缠的温暖,同样轻声道:“你就安安分分做你的傻子就行了。”
“可我也是个男人,你不能永远把我摆在‘被保护’的位置上,”他远离了我,“我和你地位均等,身份相当,我也可以保护你。”
“我知道,”笑得眯上了眼,“对意大利公使遇刺事件的处理你做得很好,没有你,我哪能安稳休养到今天?”
“如果……如果战争结束,国共双方能够组织和谈,达成共识,我们就……就做邻居,这样每天,我都可以看见你了。”
我笑道:“好,做邻居好,到时候把你太太接过来,再生一丫一小,就更好了。”
对他没孩子的事儿,老子比他都耿耿于怀。好歹得有个继承香火的,哪怕是个丫头呢,他恁么喜欢丫头,等老了,也会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在身边儿不是?
虽然我更希望,这孩子能是我俩的,以前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个零部件有这功能,知道了不仅不以为耻,反而期盼能用上它的一天,也是够不要脸的,但克制不住,这可咋整?
他又絮絮叨叨:“虽说国共在抗日之前也打了十年,但毕竟是自家兄弟,现在合作的不也挺好吗?可以效仿美国两党制,轮流执政,这还有什么可抢的,是吧?”
我斜睨着他:“一个信奉共产主义的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不怕被开除党籍?”
“那你的三民主义又是如何告诉你的?”
我瞅了他良久,笑了起来:“和你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美国的两党制,建立在共有的资产阶级上;中国的两党,根本不是同一个阶级,谈什么一样?
但在一切未到来之前,我希望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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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了开春去上海,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艾伦……去世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简而言之,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士兵,驻守的城市却爆发了瘟疫,协助救助病人时,不幸感染,发病三天后便没了,消息传回家时,一个大活人,什么都没剩下,都烧光了。
小妹怀着身孕,受到如此重大的打击,精神变得不大好。艾伦父母没法子,只好写信求助于我们。对小妹我是心疼不已,立时决定让她回国。太太坚决反对,生怕一个孕妇,又丈夫新丧,唯恐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商量到最后,只好劳烦艾伦的父母送小妹回来。两位老人抵达时十分憔悴,全然看不出是混迹上流社会的珠宝商。二人忍着巨大的悲痛,将小妹安全送到,在我家住了一宿,第二日便告辞回国。
我希望他们能多住些时日,老两口回去,面对空荡荡的房子,里面还曾经充斥着儿子的欢声笑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悲……我也体验过。
小腹的那道伤疤,是永远也无法愈合了。
小妹已经显怀,一路上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直到见了我,方怔怔落了泪。
我瞧得心都碎了,又看她显得沉重,忙安顿她歇下。小妹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只得在床边陪了她一夜。
第二日,到了早饭时间,小妹仍未醒。外面传来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一道小缝,依宁从夹缝里钻出来,见了我也没有笑脸,反之面色绷得紧紧的,不自然地扔下一句:“妈妈叫你吃饭。”
说完扭身就走,和那天打碎花瓶的猫儿如出一辙。
小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我叫住依宁:“依宁,你过来。”
她背对着我僵了僵小身子,跟后面有狼撵似的,一溜烟儿跑没了踪影。
眼睛暗了暗,这般情况,绝不是老子乐意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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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妹中午方醒,我给她梳了头发。我老依家的孩子都生得头发浓密黑亮,小妹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自个儿也护着,这点依宁和她一样。
可这次回来,她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也没了光泽,失去了阳光和水的花儿般,整个人都没了生机。
我一个大老爷们,在梳头发这类女人活计上不免笨手笨脚,好几次扥下了几根完好的发丝。怕小妹疼,便更加小心翼翼,放下梳子,却发觉她根本无知无觉。
心窝子被锥子密密地凿着,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事关死者,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心伤,只能随着时间自愈。
我摸摸她隆得溜圆的肚子——对于她这个月份,似乎忒大了些——将垂到身前的一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慢声细语地劝:“你得吃点儿东西,你想吃啥?大哥给你端上来。”
意料之中的没动静。
我接着道:“就算你不饿,我大外甥也饿了,我可舍不得饿着他,你这当娘的倒是忍心?”
小妹呆滞的目光终于有了回应。一见有戏,不由大喜过望:“先喝点儿稀溜的,润润肠胃,你得吃个鸡蛋。有没有啥特别想吃的?你跟哥说,哥让厨房给你准备。”
小妹眼圈儿渐渐红了:“我想吃三文治。”
“行,哥给你做。”
“艾伦经常做三文治给我吃,不管是早餐还是晚餐,他总做,我就说他只会做这一样儿,他还嘴硬,”小妹喃喃道,“他说等以后有孩子了,他就教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