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抬起头,王守中看着这个四平八稳的坐在上首的老人,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只是应了一声道,“是,爷爷。”
然后,他于所有人的注视下,缓慢却坚定的伸出了手,从王老爷子那里接过了核桃,当这一老一幼的手相接触时,人们的第一感觉竟然是寂静!
所有的波澜都将平息,大戏已然落幕后的寂静……
“哈,哈哈哈哈哈……”惨淡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从王正旭的口中传出,这个四十多岁依然看不透世事的男人此时却是说不出的苍凉,“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我王正旭千般奉承,万般献媚,甚是荒唐,到最后依然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说着,他渐渐的哽咽了起来,“父亲,您让王家的孩子读诗、看史,释意四书五经,即便我知道这些东西在现代没有什么用,但还是不敢违背您的意愿,因为我害怕,害怕您不满,我不像大哥那样内敛,也没有小妹的聪慧,在外,人们喊我一声王家二爷,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是您的儿子,可是在背后,谁不议论一声,虎父犬子?”
听到王正旭越说越不像话,王守中的二婶拉了一下他,只是被无视了,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然而他却没有在意,“人们都说,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不过我却偏偏喜欢红楼,只因我王家曾经也不逊于贾史王薛这样的人家。
天上人间诸景备,衔山抱水建来精,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秋爽斋、暖香坞、缀锦楼、栊翠庵、省亲别墅,每当看到对大观园的描写时,我都在想,一群粗鄙短视,鼠目寸光之人,凭什么拥有如此园林(抛开艺术性,单看贾府里的人,没几个好东西,王熙凤放高利贷,贾宝玉渣男一个,其他的就不一一列举了)?所以在重修祖宅时,我主动揽下了设计图的事,不是因为想贪墨钱,只是我不想王家的宅邸连那书里的贾家都不如,因为以父亲的意见来重修的话,定然会是庄严肃穆,朴实无华的风格……”
泪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王正旭的胡子,人们默默的看着他,看着这个王家最不成器的子弟,“幸运的是,您同意了我张罗这事儿,所以才有了如今这座极尽奢华的王府,整个京城,凡事混迹潘家园的人,谁不知道我王家的宅邸?秦砖汉瓦,花梨紫檀,凡是摆设,均有历史,这是我王家的威风!
我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这个家肯定是要给大哥那一脉继承的,怎么也轮不到我,只是,自从有人叫我那声二爷开始,不管他们私下里怎么想,我此生都是无憾了!”
用手背随便抹了下眼泪,王正旭站了起来,“说来也是可笑,我读红楼,建王府,如今同样是应了那一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纵然脸上还有些狼藉,但读了这四十多年的诗书,如今一朝尘尽光生,文人的风骨便由心而生,“也好,也好,守中这孩子也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他比我这二叔要强的多了……”
将自己身前的酒杯斟满,王正旭向着王守中遥举,“从前的事,二叔对不住你!”
说着,他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开口轻声唱起了《好了歌》,有些唏嘘,有些空落。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
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
“说完了吗?”等到他唱完,王老爷子瞟了他一眼,然后淡淡的问道。
“……说,说完了。”人来疯过后,就算是看开了一些事,但四十多年养成的习惯,王正旭还是很怕老爷子,因此这话说的十分没底气。
“说完了就坐下,这么大的人了杵在那里也不嫌碍事儿。”
“是是是,我这就坐下……”听到这话,他连忙陪笑着坐下来,还是原来的语气,还是原来的味道。
‘果然,刚才绝对是错觉,这货怎么可能有有文人的风骨!’王正则和王琇莹的脑子里下意识的浮现出这么一句话,而其他小辈,只是把“这货”换成了“二叔/老爹/二大爷”,具体意思都差不多。
嘴角一抽,王老爷子表示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我特么早就一巴掌拍死你了,“现在几点了,去叫一下小张,准备换桌吃饭。”
虽然没有说让谁去叫,但王正旭还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哎,我这就去叫她。”
看着这个自己原来十分鄙夷的二哥,王琇莹有些羡慕,很多时候,不是聪明就能解决问题的,正相反,某些事想的越多陷的越深,就像她现在,一件很明确的事,连王正旭都看开了,但她还是有那么一丝不该有的奢求,聪明人的通病啊。
怔了一下后,她便把自己的情绪遮掩了下去,同屋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