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军营颇得人心,此次离去,不少同僚下属赶来相送。孟时涯与他们拱手谢过,牵着他来军营时所骑的骏马,孤身离开了通州大营。
他越过栾江之后,勒马回头相望,军营的白色营帐只在远方荒草中露出了处处白点。感伤之际,忽闻骏马奔腾如雷,大地都跟着颤动。不多时,上千匹高头大马越上土坡,长嘶着奔向栾江。一时间,栾江水浅处溅起浪花,如滚水沸腾。马蹄翻飞,长鬃猎猎,一派浩浩荡荡,壮阔豪情。
孟时涯心神激荡,原先的悲伤之情减轻许多。他呼出胸口抑郁之气,扬鞭策马疾驰,往京城邺安方向而去。
一路风霜,自是免不了的。
早先从京城到通州边塞,他带着荻秋,并不算急着赶路。这番从通州回京城,他心有牵挂,恨不能插翅而飞,夜以继日地赶路。
三月三日花朝节,孟时涯终于赶到了京郊,途经十里坡。
杏花开得繁盛,粉白交杂,如云絮堆积。恰好天晴,不少书生学子穿梭在杏花林中,也有娇俏的少女三三两两聚在树下,说笑嬉闹。
孟时涯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步行。他不忍心错过这般美景,更不舍得匆匆路过这片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地方。
孟时涯想着,等见了长照,定要带他来杏花林游玩。兴许他散散心,那夜游之症就能治愈了。
长照,长照……想到他被李恒和余正囚在折柳台的房间里,也不知究竟受了什么委屈,孟时涯便是一阵心痛。
难道,跟前世一样,长照还是遭遇了那些个混账的毒手?长照文弱秀气,可也是心气极高的,若是被污了清白,只怕难以释怀,所谓惊慌怕生,甚至夜游失神,也就说得通了。
上天,会这般残忍吗?前世,长照在折柳台受伤,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时好时坏,挣扎了一年多,还是去了。这一生,他还是厄运难逃吗?
想到此处,孟时涯懊悔当初毅然离开京城去了通州,他本该留在长照身边好好保护他,不叫他受一丝一毫委屈的……
“林公子!林公子——”
“嘘……别喊,别吓到他!哎呀你快去告知大人一声!”
“可是林公子他……”
“无妨,我跟着便是,不会叫别人惊扰到他。”
两个家仆打扮的男子说着,很快分散开。被他们挡住的蓝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孟时涯的眼中。
孟时涯顿时愣住。
那熟悉的面容,却带着一副孟时涯难以想象的呆呆傻傻的表情。他心心念念的林长照,两手垂在身侧,晃晃悠悠地慢慢走在杏花林中,眼眸里黯淡无光,整个人似在梦中一般茫然。
他旁边的家仆一脸焦虑,奈何不敢靠得太近。
杏花花枝扫过林长照的肩膀,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瑟缩着肩膀后退了两步,随后转了个方向,仍旧是那般痴痴傻傻。
“长照……”孟时涯喉中哽咽,痛苦万分。
他丢下缰绳,疾步冲过去,却有一人从林长照背后快步走来,拉住林长照胳膊,捧着他的脸轻轻晃了两下。
孟时涯脚步顿住。他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贺之照和林长照。
贺之照凝视着林长照的面庞,看着他渐渐清醒过来,叹息一声,将他搂在了怀里——“明见别怕,贺大哥在这儿……”
林长照的脸庞埋在贺之照肩头,孟时涯看不到,却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
一瞬间,心痛如绞,孟时涯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回京
孟时涯悄悄离开了杏花林,翻身上马,奔向邺安城门。
他没有回孟府,也没有去国子监,而是径自来到了京兆府衙,以通州白泽大营折冲都尉的身份求见京兆尹黄大人。
黄大人接见了他,孟时涯客气两句,便提出要见一见被关在府衙大牢的李恒。孟时涯与林长照是同窗,黄大人知道他痛恨差点儿烧死林长照的李恒,此番许是为了查问李恒事情缘由。总归李恒始终不肯承认是他与余正放火烧折柳台,黄大人也想借由孟时涯之口探一探究竟,便爽快答应了。
孟时涯跟着牢头,直往地牢深处。京兆府衙大牢修建得早,破旧不堪,窗口狭小难见天日,大白天也得点着油灯才能看清牢里的情形。新上任的黄大人虽然尽职尽责,奈何修缮牢狱工程浩大,到如今也只完成了一部分。
李恒不得人心,黄大人对他这种堕落的王族子弟甚是厌恶,自然不会把干净敞亮的牢房给他住。
孟时涯往牢里走得深一些,便听到一个尖细的嗓音在叫骂。
“黄士德!你放我出去!……我没杀人!……姓黄的!放我出去!”
带路的老头啐了一口,懊恼万分地抱怨道:“这臭小子真是烦人,自从进了大牢,没日没夜地乱喊乱叫!他非说自己是无辜的!哼,折柳台叫他烧了后院,他是没烧死人,可若不是徐大人出手,那个国子监的学生只怕真的要给他烧死了……”
“是李恒在叫?”孟时涯沉声问道。
牢头挑了挑眉:“可不是!吵得人耳根子疼!”
“……林长照!你污蔑我!你不得好死……是你自己放的火……”
李恒的声音在牢里回荡不绝,刺耳无比。不等孟时涯发怒,前方牢里便有人叱骂不休——“你这阉货还有完没完?整天叫啊叫的是不是想早点儿死?!你再给老子叫一声试试看?!”
“混账!你,你这王八蛋……”
李恒嗓音里带了点儿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