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豪父子从乘上飞机後便没有说话。
回到c城的公寓,宋子豪长舒一口气说:“可算回家了。坐几个小时飞机也挺累的。小文想吃什麽?等会儿我来做。”
嘉文摇摇头说:“随便。”
他把手伸到宋子豪面前。
宋子豪露出抱歉的表情,替他打开手铐。
嘉文把身体重重摔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胡乱翻看,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目光却躲在书页後追随著宋子豪。
男人简单地收拾好行李,慢慢地解下领带,打开袖口的纽扣,看样子是准备洗澡。这些年来,他始终刻意培养,不知不觉间磨光了原来的粗粝,养成不同於其他黑道成员的优雅。
嘉文不得不承认,那个成天打打杀杀的养父已经变成了充满魅力的成熟男人。
正在这时候,宋子豪的手机响了。他看著来电显示,微皱起眉头,飞快地瞥了嘉文一眼,然後快步走进书房才接电话。
嘉文知道一定是他未婚妻的电话。他也许是怕让自己不高兴,可是那种遮遮掩掩的样子让嘉文觉得很没意思。
嘉文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转进阳光房。
下午四、五点锺的阳光并不火热,温吞吞的,仿佛在力不从心地支撑。
他躺在地板上,仰望玻璃外的一方蓝。
刚才宋子豪解衣服的时候,无意中露出一点肚子上的皮肤,上面横亘著褐红的狰狞伤疤。
回忆无法遏制地涌进嘉文的脑袋。
那是一个血腥的夜晚。他永远无法忘记。
竹连帮帮主连先生和季修的争斗节节升级,各种火拼层出不穷。眼见季修逐渐占了上风,连先生纠集了全部力量,孤注一掷袭击季修的大本营。
那场群殴究竟有多惨烈,一直呆在夜总会地下室的嘉文并不知道。
他只记得宋子豪被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气息奄奄,一条粗长的伤口贯穿腹部,汩汩地淌著血。
他吓坏了,颤抖著不敢走近。宋子豪微微睁开眼,对他勉强笑了笑,似乎在说“别怕”。他才哇地哭出来。
跟在後面的季修沈著脸喝道:“闭嘴!别给我添乱!”
嘉文被季修凶狠的嘴脸吓得噤了声。他紧紧拉住爸爸的手,低低地抽噎。
有个据说是医生的人手忙脚乱地冲进来。
季修把那人拎到宋子豪跟前,命令道:“给我好好治,一定要救活。他可是为我挡刀才受伤的。”
医生检查完,缝合了伤口,说宋子豪很幸运,伤口虽长,但是没伤到内脏,只是流血太多,如果不输血会有生命危险。
然後就是十万火急地找血浆。最近城里黑社会大规模火拼,警察盯得非常紧,从医院里调血浆很困难,好容易找来400cc的两包给宋子豪输上。医生却说还不够。
他话音还没落,阿炳的电话又来了,说是季修的重要码头被袭击。季修气急败坏地吩咐医生继续找血浆,自己带著人去了码头。
一群人急吼吼地进来,又急吼吼地离开。剩下嘉文守在垂死的宋子豪身边。
宋子豪静静躺在沙发上。衣服上、沙发上、地上,浸满他的鲜血。有些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紫色;有些仍然新鲜,仿佛还带著生命的热度。
嘉文泪流满面,怀著巨大的恐惧,眼看爸爸苍白的脸透出青灰的死气来。他想起妈妈也是这般睡著後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在他小小的心中,没有比永远离开爸爸更可怕更绝望的事情了。
他跪在血泊中,轻轻摇晃宋子豪逐渐冰凉的身体,小声地虔诚地呼唤:“爸爸,爸爸,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直到他喊哑了声音,爸爸还是一动不动。
小孩爬到男人的胸口上,捧著他的脸摇晃,又去掀他的眼皮。最後嘉文气喘吁吁地倒在宋子豪身上。
他仿佛看到爸爸的生命正一点点消失。他紧紧揪住带血的衣襟,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挽留。
灭顶的绝望撕扯著他幼小的心灵。
往常都是他躺在爸爸的怀里汲取温暖,可是现在,男人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吊在半空中的血袋。医生说爸爸需要血!有血他就会醒过来!
小孩仿佛在黑暗中看到曙光,泪汪汪的眼睛燃起火热的光。
他跳下沙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想都没想便向自己的手腕割去。第一刀力道小,只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他咬著牙用力地再割一下。
锋利的金属切进血肉中。尖锐的疼痛啃噬著他的神经。伴随著痛,血涌了出来。他小心地捧住流血的手腕,颤巍巍地爬上沙发,把割开的口子凑到宋子豪的嘴边。
“爸爸喝,喝了就不会死了……你要醒过来陪小文呢……”他喃喃地念叨。见血从宋子豪嘴角流下,便用力掰开男人紧闭的嘴唇含住自己的手腕。
伤口渐渐凝固。他又割一刀。
伤上加伤痛苦更甚。
嘉文平时是很怕疼的,稍微磕碰一下都会哭鼻子。现在,小孩一心只想留住自己最重要的人,不让他被死亡带走,所以,尽管已经头晕眼花,尽管小手已经握不稳刀,他依然毫不犹豫地一次次切开自己的皮肉血管,将热血喂进男人口中。
他好像看见爸爸苍白的脸浮上了血色,冰凉的皮肤也有了一点温度。似乎下一刻宋子豪就会睁开眼,将他抱进怀里。
他露出一丝笑容,满足地低喃:“爸爸、爸爸……”
在被黑暗淹没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