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瑞轩回了府上,李顺儿迎出来,恭敬地扶他下马车。瑞轩却有些心不在焉,摆摆手,神游一般地径直进了自己院子。李顺儿察言观色,也不多言,挥挥手将院外的下人都遣散了。
瑞轩从荷包里把那一堆木片抖落到桌上。那桌子是他平日在府里做木工玩的小方石桌,放在院子一角,桌角放着几件简单的工具。他一边用手指将那些木片按位置摆放起来,一边脸上就有些神游天边地傻笑。
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人用到的一天!瑞烈那样的脾气,又是常年领兵在外、功勋卓着,他向来是只有远远仰望,被瑞烈用鄙夷的眼神看了还要垂头贴着墙角悄悄溜走的。可今天,瑞烈给他赔了不是!夸他手艺好!还托他做事情!瑞轩只觉得整个人都像飘在云端上一样,心里从没有过的高兴。
他想:自己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吧?
这么想着,便觉得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头脑也从没有过地清明起来,恨不得立时便能将弩箭改好,明天就能看到瑞烈压着那个什么拓拔凯旋归朝。他转了两圈,进了屋子,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书架上放的满是百工图册,几本经史子集灰扑扑地挤在角落里——打开,翻了几页翻到当初做这袖箭时画的图册,正要将那张纸抽出来,窗外突然响起李顺儿拖着长腔的声音:
“奴才叩见皇上!”
瑞轩手中的图册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呆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慌张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捡起图册揣进怀里。刚来得及转身,周显翊的身影已经进了院子。
“父,父皇……儿臣参见父皇!”
瑞轩迎出来,俯身要拜,周显翊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转头看见桌上一摊木片,瑞轩怀里露出图册的半角,神色慌张,忍不住露出些笑意:“又在做你的木工?”
“是,不,也,也不是……”
瑞轩唯唯诺诺应着,额上又是一头大汗,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周显翊笑道:“瑞轩,朕是待你不好还是怎的,怎么你每次见朕,都是又结巴又满头大汗的?”
他自少年登基,二十年来积威甚重,平日里鲜少用这样的语气打趣。瑞轩听在耳里,却像是当头一棒一般,唬得险些就要扑通一声跪下去。幸而周显翊也并不等他回答什么,随意地转身去看那些零散的木片,像是颇有兴趣一般用手指拈起一片来:“——这个做得倒是精巧。”
瑞轩刚要抹汗,听得这一句吓得手又放了下来,生怕周显翊问他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可他父皇又并不继续问,像是只是随口找话题一般,又道:“行了,你也不用紧张,朕只是闲来无事,出宫随便走走。——你做你的木工罢,朕歇一歇。”
院子里的大梧桐树下放着一张软椅,还是瑞轩刚出宫建府的时候自己做的,软椅上的棉垫与皮面也是他亲手缝的,因此针脚剪裁都难看得很。周显翊便在那软椅上坐下来,正好对着瑞轩做木工的小方石桌。瑞轩愣了愣,喏喏地走到石桌前,把怀里的图纸抽出来放在桌上。他方才脑子里一瞬间无数的主意,被这么一岔,现在一个点子也冒不出来了,只有强撑着装模作样,摸摸这片,摸摸那片。
摸了好一阵子,瑞轩额上的汗不停地冒出来,生怕被父皇看出他在做幌子。心中实在忐忑,终于忍不住偷偷地抬头看去。
周显翊却已经睡着了。
凉夏近晚,梧桐树的叶子沙沙响着,在树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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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李顺儿提着灯笼,小心地在院外向里看了一眼。
瑞轩还没有反应过来,周显翊却已经醒了过来,一眼便往院门外李顺儿站着的地方扫去。李顺儿慌忙垂手肃立,行了礼便转身走了。
周显翊坐起身来,慢慢揉了揉肩膀:“已经这么晚了?”
瑞轩这才惊醒一般,刷地站起来:“父,父皇……”支吾半天,方道:“儿,儿臣看父皇睡得,睡得好,就,就没有……”
周显翊笑了笑,不在意地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体:“……这几天在宫里睡不好,倒是反而在你这儿睡了个好觉。”
瑞轩下意识地迎上去。院子里没有掌灯,夜色里,脸庞的棱角都显得柔和了许多。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父皇,您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有那么一会儿,瑞轩看不清周显翊脸上的表情。但是这时候院子外的走廊上,远远地亮起了灯来,借着那照进来的一丝光亮,他看到父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周显翊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在他头上,轻轻地拍了拍,而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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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轩的晚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刚刚放下碗筷,李顺儿便进来通报——又是一位稀客。
瑞晟坐在客厅里,仪态优雅地品茶。几个红漆箱子放在旁边。见瑞轩来了,便放下茶盏,笑着站起身来:“六弟,有些时日不见了。最近可好?”
“很好。很好。谢皇兄关心。”瑞轩胡乱点着头,心里揣摩瑞晟的意图,七上八下。幸而瑞晟也没让他悬心太久,这便笑道:“之前应承了你的东西,正好今天有空,便送过来——找了许久才得了这么三箱,都是府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镂花木雕,六弟可不要嫌弃。”说完便叫人将那几个箱子送进瑞轩房中去。瑞轩站在原地,瞧着那几人走了,云里雾里,又转头问:“皇,皇兄,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