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屋里有个发热的小孩,夜里我也去他铺上冻了一夜。第二日,他的皮肤上已经冒出许多红疹子,这是天花,而我也发热了。周家人怕我也是出天花,便一道扔了我们去乱葬岗里。
我发着高烧,勉强爬了起来,走到大道上,告诉路人,我家在梁城西开街上,四六巷子,向内走到深处,第二十七户人家,酒香浓烈那一家。我家里有银子,送我回去,父亲会给他很大一包银子。是很大一包银子,去哪里卖我都得不了这个数,送我回去。
但我回到家里,远远地并没有闻见酒香,家里似乎很久没有酿酒了。愈走得近些,浓烈的血腥味道便扑了满面。家门破了,摔在地上,门槛上还倒了一个女人。
我识得那是母亲,哭喊着扑了过去,母亲看不到我,只能伸出手来碰着我的手,她张口时嘴角流下好多血水。我怕极了,想给她找医师,可母亲无力地摆手,让我去找外祖,她告诉我,姐姐死了。
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我穿过院中七零八落的尸体,踩着血水,去父亲藏银子的地方摸出一包来收在身上,又找了些衣裳。
我不知道外祖家在哪里,总归不是梁城,要去外祖家,是往南边走,要坐马车行上许久,可我不识路。
那路人本是早吓得跑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又折返回来,等我走出小巷时,对我说,他领我去寻医师。
我没有得天花,只是普通的伤寒,领了药,我在他家里养好病,也就偷偷跑了,我怕。
他带了人往家来瞧我,那人的眼神,同周墨望向我的时候,是一样的……
我不敢回家,也没有银子了,只知道往南城门出去,一直走,走很久很久,就是外祖家。
走在路上的时间很长,太长了,我知道我走错了路,寻不到外祖了。可我没有地方去,只能继续走下去。一路上乞讨度日,身上沾满了泥污,再也没人瞧得清我的模样。
第二年冬天,大雪落下来,我已经冻馁得走不动道了。停在一户小院门前,我闻到一阵好闻的香味,便拾了竹杖敲了敲门,想乞口饭吃。后来,那开门的老夫妇收养了我。
我跟着他们姓了李,在乡间过了两年太平的安生日子。只是养父母先后过世,临死前,养母将我托付给城里的侄子,让我去他商铺里做个伙计,因我识得字,也能算账。
我算得很好,很快,很准,掌柜的给我涨了不少工钱。他说让我留在铺子里,攒些钱,娶个好人家女儿安生过一辈子。
我不知道要不要留在湖州那所小城,我原本有一个家,我家里人都好好的,是周家毁了我们,我想要他们付出代价……他们该要付出代价,可我无能为力,我也奈何不得他们。
我们铺子里卖些绸缎,城内一户人家看上了这间铺子,掌柜的不愿让他盘下,铺子里便着了一场大火。前铺后院,掌柜的一家人都住在后头院子里,也给烧死在后头院子里。
我跟着掌柜在外头收账,侥幸逃过了这一劫。回到城里,掌柜给我寻了个商队,托他们照料我,他自己便走了。我知道他要去找人拼命,他是必死的,可我拦不住他,我也不想跟着他白白地死了。
我只记住了那家人姓氏,他们姓闻,呵,又是世家……
后来,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到了北境安夏附近,我就不走了。周家这样的名门世家,要扳倒是不容易的,我要一步步往上头走。但只在商队中,是不会有往上的机会了。我想结识林家,世家里最有权势的这一族,最好是能在军中谋个职位。
后来我果真到了林源跟前,却与林源本人诸多分歧,更与他身边众将诸多不合。这些不合也罢分歧也罢,我是可以忍让的,只要往上头去。可我无根无系,不是北境人,他们排挤太甚。
离开安夏,转来转去,到了陵阳。这些年过去,我一个早死过的人,周家也不会有人记得了。我请了林源相帮,想在陵阳城内看看机会。或许,能入了周府。
细雨泠泠的天气,我在郊外教人打了一场,本想着或许吾命休矣,却逢上了三王子季白。
他长得像姐姐。
我其实不太记得姐姐的模样了,可我一看到他,就想到了姐姐。
周夫人该是没有孩子的,在周家时,没有人说起过这样的“喜事”,反而姐姐的孩子,若是在世,该与三王子一般大年岁,生在漫天风雪的冬季。可不管是不是姐姐的孩子,他都是王子,还是周夫人身边的人,若是要复仇……我极力向他自荐。
大约是年岁还小,他没有林三公子那样多的顾虑,听着我说能救人,也就应下了。我松了口气,有些轻松地想,至少,我算是在陵阳安置下来。
而他果真是姐姐的孩子。
周夫人身死,再来,该是周家,该是世家。
我不想再有人同我一般,好好的一个家教人拆散,我也不想再有孩童如我一般,流落在街头冻馁,不想再有孩童如我,如我一般……我要世家散落,要权势分割,要废除奴制,要平民尊严……
我一心扑在这些事上,关于自己的耻辱,关于成家那样遥远而不及的事,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少年懵懂时,那些难以启齿的梦魇已经让我备受难堪。起初我还能哄一哄自己,是幼时经历作祟,是我没有遇上好人家姑娘。
我是得寻一个好人家姑娘的,待我复了仇,正了姓,承嗣香火。然而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