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侧头,拖长了调子:“我若真想去昆仑,难道你不陪我?”
青年俯身环住他的脖颈,柔声道:“沈叔叔无论去哪儿,我都会陪着。”
“情话……谁都会说。”
青年微阖的双眸中一片柔色:“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
手里的鼠须笔未松,笔尖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信笺上分外醒目。
一点灵光乍现,许多未曾明白的事情,一朝顿悟。
“我自然信你。”他道。
青年笑意更浓:“听说昆仑山上有个宗门,莫非你是想去那里?”
沈醉静静道:“我在昆仑有一个情人,他在等我。”
“……你说什么?”青年语中不信。
沈醉二指夹起那张染了墨色的信笺,道:“传说,婆罗花是最清净之物,可这世上满是污秽,哪里能得清净?”
青年皱眉:“什么意思?”
博山炉中香气清淡,满室融暖。
“若婆罗花不是清净之物,那又是什么呢?”他问。
青年抚上他手:“沈叔叔莫非魔障了,竟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沈醉手中毛笔点在青年喉间:“……不过是幻象罢了。”
他又道:“婆罗花不仅不是清净之物,还是最污秽之物。它因缘而生,食生怨而开花,勾人心魔,不过是虚幻之物。而虚幻之物,破之则可。”
青年摇头笑道:“沈叔叔在说什么,为何我一点都听不懂呢?”
沈醉不语,只手上用力。
青年伸手阻住他的动作:“你已经眼见我死了两次,又亲手杀了我三次,不知可心痛过?”
沈醉面色乍变,握笔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方要刺入,可见了青年那张熟悉的面容,一时却不忍心。
“之前事情看似无稽,却有可能发生,若你面对那些事情,是否下得了手?”青年言辞平缓,唇边笑意不曾隐去。
“既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我如何下不了手。”沈醉不屑。
青年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温暖,话语恳切:“情爱催人老,你若想长生,这些无用的情感还是抛了为好。”
沈醉冷哼一声:“这些事情不用你多言。”
青年自顾自言道:“就算你与他长久百年,到他离世之时,又该是如何伤心?”
“爱恨即便刻骨,也能纾解,百年之后,谁还记得谁,我一直觉得这话颇有道理。就像我曾以为我会一直记着师父,事实上如今想起,说他的名字都觉得陌生了。”
沈醉又继续道:“可能,几十年后我便不喜欢他了呢?”
“婆罗花或使人沉迷于幻境之中,又或是绝所有情爱,心冷如铁石,这二者,我都不选。”
“爱人与否,只在我心。”
青年赞道:“这些话说得极好,可你有否想过,你杀我又见我死了这么多次,会否对他有影响呢?”
“幻境之事,怎会与现实挂钩。”
青年摇头:“不然不然,婆罗花本非凡物,你怎知这些不会发生呢?”
“而且,你如今心中真的那么平静,毫无伤悲吗?”
沈醉面色白了白,刚想出言,却听对方又道:“你见他在你面前死了那么多次,心中伤心得很。但你对自己说,这些都是假的,不过虚幻,对吗?”
“可这些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沈醉气急,手中毛笔猛地c-ha入对方咽喉,可青年看他的目光满是同情。
让人遍体生寒。
手中似乎执了一个杯子,沈醉回神之时,发现自己仍旧坐在自己蓬莱岛的屋中,一切依旧,那些事情不过幻梦一场。
他放下执杯的手,听见旁边微微的呼吸之声。
长衣宽大的昆仑之主,站在门口,见他看来,微微一笑。屋外桃花开得正浓,衬得青年面容端是fēng_liú无限。
“我等你许久,不见你来,只能自己来了。”
沈醉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起身走至他身边,伸手想要触碰他的面容。
微风吹过,方才含笑的青年眉目黯然:“只可惜……晚了。”
沈醉眼见青年身躯化为飞尘,随风而逝,长衣下只余了一具枯骨。
霎那间所有的理智不在,脑中有什么断掉的声音。
近千朵的金莲满池生辉,灼灼其华。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心脏痛意渐生,如蛛网缠之不放,两行清泪蓦然流下。
胸膛内鼓胀感不去,竟似欲裂。
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过分伤悲的时候,却不曾料到有一日会步上前辈后尘。
心碎而死,果然……好死法。
终陷入一片黑暗境地。
是谁在唤他?
那些沉寂在最深处的神智渐渐回笼,是谁紧紧抱着他?
他迷迷蒙蒙睁了眼,眼前面容似熟悉又陌生,头发散乱,下巴上胡须寸长。
那人哽咽不成语:“你终于醒了。”
沈醉方有些回神,尚在惊异当年端肃严谨的青年成了这般模样,便被对方一把抱起。
他惶急之下,紧紧拥住对方的脖子,走出屋的时候,瞥见莲池边上有三朵金莲。
是三朵……不是千朵…………
他哭笑道:“我可还在梦中未醒?”
祁薄阳抱着他的力道愈大:“我带你回昆仑。”
语气坚决,容不得半丝拒绝。
沈醉放松了身子,靠在他肩上:“好啊。”
蓬莱……再没有蓬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