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青看着日头攀上檐角,一寸一寸挪到正当空。
她迟疑地歪了脑袋,倚在温暖柔软的玉梨木廊柱上思忖,谢无妄那日说的是早上,还是晚上?她是不是记错了日子?
他说话向来是算数的。
她扶着廊柱站起来,赤脚走过回廊,打开了院门。
开了门也没用,有结界阻挡,她还是出不去。
顺着白玉山道往上望,能够看到乾元殿的黑色飞檐。那日被寄怀舟削下的殿角已经修复了,精致石雕完美如初,只不过缺少了风雨的洗礼,看上去终究是泾渭分明。
山巅很安静,不像是出了状况。
她轻轻吁一口气,默然返回院中。
谢无妄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定是有什么急事绊住了。
她坐回长廊下,望着碧蓝的天空,轻声说道:“我不着急,不必赶着回来。”
话一出口,她不禁怔忡地抬起手指触了触唇。
她想起了近日与他龃龉的源头——
那一日因为受伤给他传音之后,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为了她心神大乱,被人轮番偷袭,浑身都是血。她急火攻心,险些把半条命都扔在了梦里。
挣扎着醒来时,第一件事便是去取传音镜,想要告诉他自己没事,不必着急。
而眼下此情此景,心境仿佛昨日重现。
她焦急地、下意识地害怕他因为担心她而出事。
那一次,他并没有出事,而是在乾元殿大摆筵席,把她抛于脑后。那么这次呢?
她怎就下意识地开始担心他的安危啊。
怔了片刻之后,一种诡异的宿命感攫住了她的心神,她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地跳,一丝丝寒意顺着脊柱爬上后脑。
奇怪的不祥预感令她手足冰冷。
谢无妄这个人,极度自律,最是守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严苛。只要答应过,他就绝不会失约,她从未见过他失约。
正当空的艳阳,冷冷地洒下炙热的光焰。
“不会的。”她攥着手站起来,感觉双腿隐隐有一点发软。
她对谢无妄有怨,有恨,但是她绝不会想他出事。
哪怕二百年前,他收下云水淼,逼得她离家出走那一次,她也只是找个角落躲起来默默舔舐伤口,努力将他从心里面挖出去。她没有因爱生恨,没有盼着负心的男人去死。倘若他与旁人在一起过得很好,那么她一定会真正放下他的。
与谢无妄相伴三百年,他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他若出事,定比他负心更叫她疼痛百倍。
她拼命绞着双手,咬得唇上火辣辣地疼。
捱到了傍晚时,天空与山道依旧冷冷清清,不见谢无妄的身影。
她拿定了主意,凝聚全部灵力开始攻击结界。瞄准的,便是那一日被魑龙爪击破的位置。
一道道耀眼的灵力光芒荡出,循着魑龙爪飞来的轨迹,落向崭新的乾元殿檐角。
一次、再一次……
她的喘声越来越重。
淡色的天幕向着西边拉扯,渐渐换上洒满了星点的暗色幕布。
终于,一道灵力光芒击中了新修的魑龙。
“砰——”
魑龙高高扬起的前爪被灵力流斩断,砸中乾元殿殿顶,然后打着滚落向殿前。
宁青青双手拄着腿,躬下腰去,大口喘起粗气。
少时,果见一道圆胖的人影掠上了乾元殿顶。略微迟疑之后,蓝衣胖子的身影既轻盈又沉重地掠过山道,‘嘭’一声落在了玉梨苑门口。
成功把人引来了!
宁青青急奔到门前,隔着结界看向谢无妄身边这位‘大内总管’,右前使浮屠子。
浮屠子面容最是亲切和善,不过在外的名声可不好听。世人都说这胖子是道君身边第一大奸佞,一只心黑手狠的笑面虎,欺下媚上,专门不干人事。外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屠公公’。
其实明白人都清楚,浮屠子不过是出面做一些谢无妄不方便的事情,替他背黑锅罢了。
一身大紫袍的浮屠子掂了掂手,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头一扬,便是一张令人忍不住随他一起笑的胖脸。短眉弯弯,唇红齿白,生得一副喜气面相。
他嘴唇在动,但隔了谢无妄特意设下的新结界,宁青青听不到外面丝毫声音。
她问了几句,发现浮屠子和她一样,完全看不懂唇语。
她下意识原地转了两个圈,心生一计,抬起一只手放在结界上,缓缓渡入灵力,凝出几个莹白光亮的字样——
“道君在何处”
浮屠子缓缓张大了他红润的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几个字,瞪成了一双斗鸡眼。
宁青青焦急地拍了拍结界,示意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