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罗尼头脑空白,双手发麻,半晌怔怔转头。
箭射偏了,还偏得有点儿厉害,没能伤到他一点儿皮肉。
只是身后那面威风凛凛的大纛没了踪影,只剩半截光秃秃的旗杆,震颤不绝。
他跌坐在地,摊开两条发软的腿,大笑起来,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天、天佑本王。”
见到这个结果,阿尔罕呆了呆,既是震惊,又感可惜。
搓了搓下巴,砸吧着嘴:“裴……王上,您这准头不怎么样啊。”
裴戎垂下眼睛,摩挲着金刀,无话可说。
虽然他会得很多,刀法、拳脚、制毒、暗杀、拷问、伪装、书画、女红、琴瑟鼓乐等不在话下。
但他是个人,不是神仙,总有点儿不擅长的东西。
这射箭,阿蟾虽手把手地教过他,但那次……咳,调情多于教导吧?
“开路!”裴戎没有废话,一声低喝,御马闯入大风。
随他一语发出,冲锋阵型变化,以阿尔罕为首的中段提速,侧翼次第收拢呈扇形,头若锋矢,如刀锋一般狠狠插入拿督大军胸腹。
身为刀尖的裴戎,目不斜视,直指向陀罗尼,显然是要于万军从中取君王首级。
见大雁城的人仿佛一群疯子,不留后路地向自己这边突进。
陀罗尼眼角跳了跳,暗骂一声,挥手向身旁一招。
拿督太子快步上前,恭敬行礼:“父王?”
陀罗尼深深看了一眼他,将人拽上战车,揽住脖颈,伏于耳侧,轻声道:“我的好儿子,即刻起你便是拿督全军统帅。”
“让父皇瞧瞧你的本事,做不做得我拿督的继承人。”
拿督太子又是高兴又是恐惧,正想说几句谦辞,便被陀罗尼拽过挡在身前。
而他本人则走下战车,蹬上一匹白骏,在重兵护卫下,缓缓后撤。
“不好,陀罗尼那孬种要逃!”
阿尔罕目眦尽裂,疯狂加鞭,战马后臀血迹斑驳,发出声声哀鸣。
然而,拿督人多势众,他们仿佛行于泥淖之间,越是深入便越是力颓,渐渐被拖在大军中央。
刀光如织,血泼似画,双拳难敌四手,大雁城已渐出现伤亡。
裴戎将人一刀枭首,抬眼见陀罗尼渐去渐远,即将淹没在纷乱人潮中。
转头对焦急的阿尔罕道:“你把拿督太子处理掉,我去取陀罗尼的人头。”
“你一个人,疯了吗?”
未等阿尔罕说完,裴戎甩开缰绳,足踏马鞍,跃出数丈,落入人群之中。
拿督兵卒先是一愣,然后狞笑着围拥上来,在他们看来,裴戎此举是自寻死路。
薄薄烟气自裴戎身上浮现,仿佛暮霭十分烟络横林。
金翎刀斜点地面,随着他每一步迈出,刀光越来越黯淡。
围攻他的敌人被这刀光晃得头皮发麻,觉得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一头猛兽,从骨子渗出森然寒意。
将领见状,目露焦急,舞动长鞭喝斥:“我们足有万人,还怕他一人不成?”
“兄弟们,王主有令,活捉大雁城贼首者,赏黄金万两,牛羊五千头,奴隶五千人,受封大当户。杀死贼首者,赏黄金八千两,牛羊三千头,奴隶三千人,受封骨都侯。”
权力、金钱与地位,有了这些的激励,拿督兵卒眼冒血光,又向裴戎围拢几分,准备拿命去挣天大的奖赏。
裴戎没有理如饿虎扑食的敌人,仿佛一个沉着的猎手,目光越过人海刀芒,直直钉在他的猎物身上。
“欲令人死,先由己死,诛法灭道,无我无度,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面苍如雪,眸璨如月,气息由生入灭,仿佛一株枯槁的娑罗树,他在杀死自己,也将杀人而去。
一扬刀,便是风起沧澜滂沱雨;一步落,便是赤龙游弋荆棘林。苍白的刀光穿透人群,仿佛冷风拂过烛台,将人命一一熄灭。
死十人时,拿督人尚有胆前冲,死百人时,他们便畏而怯步,而当尸体在裴戎脚下堆成山丘,雨水混着血水冲出河流,已无人再敢挡在这位杀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