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日,拿起一对铃铛,正准备问价钱,突然看见一帮人狂奔过来,方兰生眼疾手快,一把拉过货郎,两人差点没被人群冲散。随手拽了一个人问:“甚么事这么急?”
那人激动得直结巴,气喘吁吁道:“杀人了!昨天来城里那黑衣小哥在江边把近玉侯给杀了!那可是官府悬赏了三年的……”
方兰生一听,丢了手里铃铛,奔到江水旁沿着岸往上跑,老远看见百里屠苏单腿跪着,左手焚寂拄地,慢慢拭去嘴角的血迹。抬起脸时瞳仁里还留着赤色的影子。
“木头脸!你怎样?”
他们坐在那里,看着滔滔江水。江面上有白帆滑过,一片一片,如轻捷的飞鸟。
他此时只恨不得百里屠苏突然出甚么事,生一场大病,三天起不来床,一行人便可堂而皇之的在这里多留三日。或者自己头疼脑热也行,得个人衣不解带服侍,只是就算百里屠苏肯为了他耽搁,他也不能答应。这紧要关头,谁敢掉链子。
可是他又突然希望现在已经是在蓬莱顶上和欧阳少恭摆好了架势。这样一分一秒的消耗,仿佛每一刹那都能听见百里屠苏生命流走的声音。他受不了。
他也是要找欧阳少恭报仇的,他记得很清楚。他咬牙说过恨欧阳少恭更恨他自己,只不过现在他觉得都微不足道。他们殊途同归,各不相干。从深渊往下坠落时谁还能拉谁一把不成,而百里屠苏就算粉身碎骨在先,也未必能给他当垫子。
“你跟襄铃……。”
“连你也知道了?”
“你们好几天不说话。”
“不用你管。”
“你莫勉强自己。”
“好啊。”方兰生听到自己说。“只要你不死。”
清泠泠的江风中,他的语调近乎挑衅。百里屠苏习惯x_i,ng的并不答言,只是去看自己的手掌。少年的手,骨节锐利分明。平展开来的每一条纹路下都是几欲沸腾的血。
他想木头脸不会是要跟他讲道理,现在他可全然没有那个心情。无论是说“我此去不为求死但为……”还是劝他跟襄铃言归于好之类,或者赞扬他做的不错,正当如此。哪怕百里屠苏看起来从来不像是管这些闲事的料,他一定立马冲上去用佛珠打他。
百里屠苏欲言又止了半日,他的目光快要将对方看出一个洞来。
“你……不要太难过。”
雁字初起,萧s_ao浪白。波涛滚滚声一刹那通天彻地,震得耳膜隐隐发疼。
三日后方兰生回到琴川。迎接他的是长达一生的岁月的凌迟。
下
“三百两银子,您不卖就算。”
青年拿着那金项圈,慢条斯理道。“张叔,您可别欺负我年轻。这货色我能不知道?三百两银子是给了您面子。您要还觉得利不够,我这起身就去别家。”
掌柜的干笑几声。“方小公子,你这让老头子如何是好……”
“您也知道,这是给孙家下的聘礼,待到事成了,还要大c,ao办,您铺子里货又好,又齐全,到时候还能舍近求远忘了张叔您?”青年一双眼笑成弯月。
掌柜的又咬了几下牙,割块r_ou_一样把算盘往前一推。“看在方小公子的面上,三百两!”
方兰生擦了擦头上汗。绫罗绸缎都备齐了,簪环珠珥,一样不缺。知道孙小姐喜欢下棋,又特地备了一张白玉棋盘,两罐云子,事若成了,倒是fēng_liú佳话。他几个姐姐忙得团团转,倒是他那唯恐天下不乱遇事就要参一脚的老头子悠闲得很,方兰生把聘礼单子送给他过目时随便扫了一眼,方兰生很怀疑他根本甚么都没有看到,就随手一丢。“你小子娶媳妇的事我管不着,爱怎么胡闹怎么胡闹,哪怕挥霍空了,只要养的起我跟你娘,你爹我一句话不说。”
方兰生脸上赔笑,心里骂了一万多遍,知道自家父亲是个老狐狸,真要是胡闹了必不会坐视不理,不如爽x_i,ng放手去做,就拾起单子往外走。方太和尚又出声把他叫住。“小子。”
“老头子有甚么话快说。”
方太和尚打量着除了个子不太够,基本还称得上玉树临风的儿子。“小子,我说你,可知道怎么讨女人欢心?”
方兰生一口唾沫差点没把自己呛死。“这就是你多年的不传绝学?!”
踏出了禅室门坎,方兰生耳边还回荡着他爹一番话:
“不要小看女人。不要想着人家姑娘绣球曾经打在你身上,天天巴不得你去提亲,你只要屈尊降贵一开口,就十拿九稳了。别以为你一腔赤诚,姑娘就会答应,赤诚有时候就是傻。越聪明的姑娘,越不吃老实这一套。”
小厮们抬着箱笼,浩浩荡荡到了孙家门口,一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着月白长衫的青年在角门站着,等通报的人来回话。这等得是有点久,从午时一直等到晡时,足足有几个多时辰。他想久点就久点吧,当时孙小姐等他提亲可不止这么久。
待到日头西斜,他已然腿脚酸软,这时候家丁才慢悠悠出来,打个哈欠道:“老爷有请方公子。”
方兰生整整衣服,跟着家丁走过小桥。看了一眼底下流水,夕阳浮在粼粼波纹上,变幻不定的金。深吸一口气,提脚迈进孙家的正厅。之前一直假装镇定,其实手心出了汗。心内只是反复说,你看,我都要成亲了,我是大人了。
孙老爷坐在中间一边太师椅上,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孙夫人坐在另一边,同样的苦大仇深。方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