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深的时候,还是会有狗吠声传来。这些叫声宛若隔了极远,一声高过一声,听起来像极了狼嚎。小和尚被吵醒,翻身坐起时看见妖怪正盘腿坐在窗棂上,周围都是昏暗的,只有那一处,银白色月光倾泻下来,妖怪正侧头看向窗外。他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只身上还穿着那身素色的僧袍——这个样子太滑稽了,可偏偏并未有多少违和。
小和尚看了他一会儿。妖怪和月色一般模样的银色长发披散下来,月光在他柔软蓬松的发间流动,在他红色的妖角上闪烁着。四周皆暗的看不太清,视野中只有他是微微亮着的。小和尚从被褥中爬起来,妖怪听见窸窣的动静,敏锐的转过头看向他。
“主屋的方向听起来不太对。”妖怪这么对他说道,“女人的尖叫和哭泣,咀嚼生肉的声音,撕碎什么的声音……但是没有妖气。不过这气息也相差不大。”
“相差不大?”
妖怪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看向窗外;小和尚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窗外漆黑一片,远处的某个方向亮了点橘色的灯火,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明明是温暖的灯火,可没由来的却令人觉得鬼气森森。
院中的狗再次呜咽了一声。余音拉的很长,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的阴冷。
妖怪说:“你知道的吧,人是可以变成鬼的。”
小和尚粗略的点了点头,靠在床边兴趣缺缺的打了个哈欠。
“人可以成鬼。嫉妒、yù_wàng、怨憎、求不得。”妖怪停了一停,他看起来像是在回想什么,回想着什么——例如记忆中某个人对他说过的话,然后再复述出来;他像是在情不自禁的模仿那个人的语气和神态,这令小和尚忽然觉得他陌生又危险。
“各种情绪,只要成了执念就足够令人成鬼。”妖鬼弯了弯嘴角,神情看起来傲慢又慵懒,他架着腿,手撑在额下,“妖怪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是一棵长成的树,已经熟到腐烂的果实,修筑完整的蜂巢。人类的这种阴暗的情绪,只要超过了一定限度,它们也能有自己的味道,池塘底的淤泥,嗡嗡作响的蝇虫,或者甜腻的血液——以人类这些情绪为食的小妖多到不计其数。它们发酵,沉淀,会散发出一股果实的芳香,这个味道,就是‘生成’的味道了。”
“——这是谁告诉你的?”小和尚凉凉的问。
茨木愣了一愣。他身上那种不属于他的气质褪了个干干净净,妖怪睁大了眼睛:“你怎么是别人告诉我的?”
“这还用问。”小和尚没好气的回答道,“你可说不出这种语气。”
“小友机警睿智观察入微——这的确是很久之前吾友教我的。”
小和尚哼了一声:“你倒是什么都同我讲,也一直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茨木像才想起这件事来似的,慌慌张张道:“小友未问我,我竟然是一直以为小友是知道的。吾名为茨——”
“算了。”小和尚打断了他。他上挑着眉,神态不悦,“别告诉我。你这妖怪是真蠢还是无知,怎么对我这么放松警惕。妖鬼亲口说出的名字被我们这种人拿去了,你岂不是真要将命交给我?”
“我和吾友的名号人类大多知晓。”茨木流露出一些傲慢来,“但纵然是天赋惊人的安倍晴明,也未能通过名姓对吾等做出什么。更何况我信任小友,命交在小友手上又有何妨。小友也是绝不会对我做出什么的。”
小和尚盯了他一会儿,随后弯唇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来:“现在我当然不会——但是也别告诉我。以后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保证,谁知道我在下一秒会不会想要从妖怪你这得到什么。干脆一开始就别将把柄放在我手上。当然,我也不会将我的名字给你。”
茨木看起来有些郁郁。小和尚坐在床檐,微微俯身踏上鞋子。他侧耳听了一听,说道:“那些狗叫的和疯了一样。”
“如果我们置之不管的话,不到一个时辰主屋的女人就会彻底‘生成’,随后蜕变成鬼。”
“哇哦。”小和尚挑起嘴角,漠不关心道,“那就不管吧。”
“……小友?”
“有什么惊讶的,我可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家伙。”
“不,只是觉得,这作风果然是小友的风格。小友活的随性自在,也应当如此。”
“你夸的可不是我。”小和尚挖苦道,“化鬼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坏事——管她为此化鬼的原因是什么,总归是执念。我可没本事排解人类的‘念’。既然如此,她自己都找到了一条出路,为什么还要拦着?这间院子里与狗有关的稀奇事,她成了鬼后再问她也不迟。”
茨木点头:“小友说的极有道理。”
他们达成了共识。也就不去搭理屋外一声凄厉似一声的狗吠——可是很快院中的狗叫声就变了性质。它们听起来愈加的凄厉,哀鸣与将死时的呜咽如同一颗钻入夜色中的长钉。甚至不用茨木提醒,小和尚都能嗅夜风送来的血腥气。
几乎同时,有木屐踩在长廊上的声音。木头撞击着木头,啪嗒啪嗒的,像是被勒住脖子的女人徒劳挣扎着敲击的墙壁。管事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同外面的那些狗一般凄厉:“法师大人!——法师大人!救救我家夫人!”
小和尚瞥了一眼茨木。这只妖怪已经再快速不过的换了扮相。他这才打开门来。管事女人跌跌撞撞的几欲摔倒,扶住门栏才稳住身形。她小腿处缠着一圈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