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便算告别。李莲花十分大方地从笛飞声口袋里掏出一点银钱,递给碧烟充作盘缠。
山镇中的晌午并不燥热,甚至还有些幽凉,李莲花站在二楼,有清风拨弄衣袂。他看着碧烟又轻轻松松越下楼台,没溅起一点尘埃。她一身衣衫翠如新竹,独自负着一把乌木琴离去,自镇口的牌坊处没了影子。
第十六章
拾陆
天阴得可怕,浓浓黑云翻卷,雷声隆隆,却还没落雨,闷得人心烦气躁。这地方荒凉得很,前后无村舍,因此今夜只能借这破庙度一晚。此时天幕压迫下来几乎垂地,苍穹似将倾颓。
李莲花面对此景,缩了缩脖子,又望了望天。也不知笛飞声什么时候才能捡点柴火回来。
庙宇之内黑魆魆的,他小心翼翼迈腿,侧耳听着脚下声音,一路摸索进去。他在那座破佛像底下拨开碎瓦片,扫出一片可以生火的地皮来。
此时没有火光照映,只能隐约看出磨损破碎多处的佛身轮廓,而佛头被拢进一片灰暗里,有几条枯枝从顶上的天洞垂落,面色昏暗不清。李莲花对这破佛恭敬地拜了拜,十分郑重歉然地道:“那个……今夜多有叨扰。”
他话音刚落,有风声从天顶漏出,细细撩起他鬓间一点发丝,似作应答。
此时距离碧烟离镇已有七日,时时有飞鸽传书来。但是镇中无良医,并没有久留的理由,他也只好被笛飞声装上马车,去外头找个大夫调理一下身子,大约不能给她及时回信了。
李莲花正对着石座发呆,若有所思。他背后无端窜起一阵奇怪的冷风,阴凉如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李莲花虽然被冻得狠狠一哆嗦,却面带欣然转头道,“笛……”他愉快的声音忽然收住了。
来的并不是笛飞声。李莲花只匆匆一瞥就已知道了,他实在太熟悉笛飞声了……
那人站在门口,一袭眼熟的黑衣,既没笛飞声高大,也没笛飞声风雅。外面有一点点仅剩的光亮未熄,落在他身上,片刻又被吞没了。
他出现得有些猝不及防,二人在此间目光相对,空气一时间逼仄起来。
李莲花的脸上有点点惊讶,面对此人,他或许本该跑一跑,或许该借佛像躲一躲,但他的双脚忽然就地扎根了,绝不是因为他自恃聪明不想跑,只是因为——他心口一凉,寒毒忽然有了征兆。
崔拂首敢出现在这里,必定是做了什么准备才是……他与金家如此密切,拿什么引发他的毒,他或许也知道……
李莲花才动了动腿,骤然感觉一股汹涌的寒意涌上胸腔,流入骨髓。李莲花眼前发黑,一时失了方向,因而脚步趔趄一下,腿一软就往后摔坐下去。他茫茫然跌倒在佛座脚下,满地尘埃纷纷扑上他衣角。
今日的毒像是遭了催促,比往常发得更快。马上有冷汗从他的额头和手心冒出来,霜寒迅速从腿脚遍及全身,朔风似在他身体中狂奔流窜,有如兵刃磋磨他每一寸骨肉,要将他凌迟活剐。李莲花浑身轻颤,极力地压制。他咬牙忍了片刻,才成功曲手攀住了石座,扶着想要起来,指尖却止不住地发抖,手上的力气压根抓不住任何东西,也不足以令他站起。
黑衣人看着他徒劳无功一般地挣扎,心中是一阵快意。在这么昏暗的破庙里,他总算扬手撩开了面纱,像是为了好好看清李莲花如何走投无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