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就站在阴牢中一处断崖旁,沉默着看向远方的鬼火。
皇上不敢上前,生怕在这阴曹地府中,皓尘也会被隔世花的诅咒折磨。
皇后回头,眉眼间无爱亦无恨,平静温柔,一如初见,轻声说:“你为何来这里?”
皇上说:“皓尘,我送你回人间。”
皇后摇摇头:“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当年服下隔世花,我便没有再想活下去。”
皇上缓缓伸手,想要握住皇后的衣角,却也只碰到了一片虚无:“皓尘……这些年,是朕负了你……朕想通了,朕……朕真的想通了……”
皇后说:“我与你夫妻十年,陛下,人生在世,再也没有那么好的十年了。我怨你,亦爱你,苦苦煎熬,不肯解脱。后来,我才明白,或许是我错了,是国子监的蔷薇开错了时候。少年情谊,一眼一生。可我们那时候那么小,谁能明白什么才是一生呢?”
皇上摇头:“不……不是,皓尘,错的是朕,朕待你……大错特错……”
皇后说:“你没得选,陛下,”飘渺的魂魄在阴曹地府中温柔地笑着,“我爱你时,你便是个胸怀天下的英雄,怎么能一生做我父亲手中的傀儡?那时候,我不明白,后来……后来,当父亲把隔世花交给我,要我在崇吾弑君的时候,我才知道,十年光阴,我到底怀着一份多么可笑的妄念,妄想和你厮守一生。陛下,我不是为你而死的,我只是……活得累了。”
皇上语无伦次地急忙说:“你不管萧景澜了吗?朕……朕不知那是你,从来未和你提过,萧景澜还活着,朕把他安顿在了历州府,他……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皇后说:“我入黄泉后,便知道了。”
此音落下,他们再也无话可说。
或许从很多年前开始,帝王与皇后,便已无话可说了。
阴牢之中无日无月,只是时不时有天火寒冰从头落下,折磨着这些遭罪的亡魂。
皇上正呆立着遭罪,皇后一把将他拽到了石洞之下:“你傻吗?不知道躲?”
皇上心里委屈:“又没人告诉我阴牢还能躲……”
身后响起一声嗤笑。
皇上回头,看见自己的老祖宗正蹲在天火烧不到地方懒洋洋地打哈欠。
叶朝开国皇帝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的曾曾曾孙子:“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后人?”
皇上心中好奇:“闵安帝一生主张仁战,竟然七百年了还没受完罪?”
老祖宗翻了个白眼:“仁战又不是朕主张的,朕自从放瘟疫灭了叶国旧都之后,就被囚禁在军中到死都没见过天日。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还天天给朕歌功颂德,闲不闲的?”
皇上:“…………”
老祖宗戳戳皇上的手,指着不远处的皇后小声说:“你媳妇儿?”
七皇子幼时并不受宠,与父皇关系疏远,从未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地以长辈之姿大摇大摆地指着他的妻子问一声“你媳妇儿?”。
皇上有点紧张:“是朕的正妻。”
老祖宗说:“哦,你还有小妾。”
皇上说:“昔日朕为了平衡朝野局面,纳妃是不得已。”
老祖宗摆手:“烦,烦,这话我听着烦。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个个都不像我。身为国君,哪来那么多不得已?你不过是觉得纳妃比费尽心机驾驭群臣更简单罢了,说白了,你就是舍不得为你媳妇儿多花点力气,多费点心思。”
皇上看向不远处的皇后,心中有很多话,却觉得哪一句说出来,都可笑至极。
老祖宗抬头看着皇上脖子上的剑痕,说:“你是自尽而亡的?”
皇上说:“我来寻皓尘,别无他法。”
老祖宗叹了口气,说:“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找的?你看看你媳妇儿,他也没那么想搭理你。”
皇上说:“我要送皓尘回人世。”
老祖宗说:“回不去了。”
皇上坚定地说:“朕有办法。”
老祖宗摇摇头,说:“我是说,你们,回不去了。”
皇后正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大火,看着在火中承受煎熬的孤魂们,沉默着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阴牢之中无日无月,亡魂们既无前路,又无归处,只有各自回忆着短短一生的爱恨悲欢。
一个人坐在了他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要去握他的手。
皇后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