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佐很是好奇,他承认虢国夫人风情万种,令人砰然心动,但眼前这位可是杜子美啊,怎能如此直勾勾的盯着对面,满是渴慕之情?
不应该啊!
虢国夫人入席后,丝竹声渐止,有佳人怀抱琵琶,自上方而来,徐徐落于一根丝绳上,时而行走、时而坐下乃至侧卧,两根绸带于身后飘然而起,随着琶音的节奏时疾时缓,如人起舞。
郑虔大赞:“早闻西河馆林素弦一曲绫罗琵琶有如神女,今日得见,不虚此行!”
一曲奏罢,满堂喝彩,当场便有权贵豪商打赏,以虢国夫人居首,打赏十万钱至数千钱不等,气氛立刻就活跃了起来。
接着种秀秀、何小扇等等一干云梦宗西河道馆训练的女弟子,各出绝技,赢得了一阵阵如潮般的赞誉和赏赐。这些弟子,有的是西河道馆在长安附近招募的,有的是从本山云梦谷带出来的。
顾佐就对何小扇有印象,记得当年自己在云梦宗修行时,这个女弟子比自己早入门半年,一起上过辛师的灵飞经基础课,当时自己坐在后面,她坐在前排。
印象中,何小扇还是个小胖妞,不意今日在剑台上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一曲古琴颇有些空山寂寥之意,唏嘘间掐指一算,一晃已是七八年了。
这种感觉与东溪北岸完全是两个概念,属于心灵上的享受。
急促的鼓声忽然响起,一道身影踏剑而来,翩若惊鸿。整座楼中立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郑虔和唐君一起喊道:“十二娘!”
就连一直心不在焉,望着虢国夫人处的杜子美也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投注于剑台上的这道身影。
顾佐同样目不转睛的盯着,相比七八年前,李十二个子愈发高挑了,腿也愈发修长了,眉宇间隐约改变了什么,不再有当年的青涩,冷艳中透着高雅,气质如华。
剑光舞动间,卷起千层雪,举手投足中,散着满室芬芳。动时宛若烈焰、静时犹如冰霜,依稀间还有灵飞经的痕迹,回首时已然物是人非。
这就是公孙长老的西河剑器舞,以西河剑法为根基,讲究的是剑光如星云闪烁,剑意似西河东逝,已不再是追求身法上的曼妙,讲究的是剑中的真意。
顾佐看得头皮炸裂,忍不住的心潮澎湃,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了。
最后一圈剑光收敛之后,李十二立于台上,好似仙女下凡,俯瞰人间,绝世之姿,不可方物。
整座雄妙台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待李十二退场后良久,忽然有人大哭:“逝者如斯啊……”
猛然间,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纵声长啸,都淹没在各种说之不尽的情绪中。乱嘈嘈的哄闹声中,忽然亮起高亢的嗓音:
“虢国夫人赐钱百万——”
“韦府赐钱八十万——”
“裴将军赐钱五十万——”
“龙武将军赐钱三十万——”
“吉大夫赐钱三十万——”
……
在一片赏赐唱名中,场内观者似乎方从梦中苏醒,爆出雷鸣般的喝采声。
顾佐竖着耳朵仔细算账,算到最后黯然叹息,李十二舞剑一曲,赏赐便达三千六百余贯,自家辛苦打造的东溪十三家青楼,一晚上的所有进项加起来也不到其三分之一,真是没法比啊。
郑虔喃喃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魏君道:“十二娘剑器舞,已可比肩其师矣!”
杜子美嘴角胡须颤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魏君道:“子美兄可有佳作?”
似这等场所,各处都备得有笔墨,取过来铺开,静待杜子美挥毫。顾佐也期待着,准备见证那首著名的诗作诞生。
杜子美下笔:天宝十载三月十九日,杏园雄妙台,观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跂,遥念其师。开元三载,吾尚童稚,记于偃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
前序写罢,轮到正诗时,却笔尖颤动,无法成言,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佐实在憋不住了,多了句嘴:“惜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杜子美闻言,眼中一亮,思路立时就打开了,下笔如有神助。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些都是些公孙长老的,接下来是李十二:“……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立剑台,妙舞此曲神扬扬……”
写到此处,杜子美忽然写不下去了,连写几句都被他自己涂抹掉,眼神中满是疑惑,似乎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中。
写不下去,他就看看顾佐,顾佐冥思苦想,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后面的句子,杜子美求助不得,口中不停道:“怪哉,怪哉……”
猛然间大喝一声,将笔折断,望着纸上半阙诗句,怔怔流下泪来。
郑虔和魏君连忙从旁劝解,不停宽慰杜子美,一时间喝了不少酒。顾佐挠了挠头,爱莫能助,只能偷偷将半阙诗句卷了起来,收入储物扳指中。
李十二的剑器舞完毕后,今夜的重头戏也就结束了,场上重响丝竹之音,为客人们佐酒。
就听郑虔道:“子美,再不去怕是要晚了。”
杜子美犹豫不定的望着虢国夫人那边,虢国夫人在对面帏帐后不知听了什么,前仰后合大笑起来,笑得肩上轻纱垂落,玉山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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