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色一闪而过,很快被景氏掩饰了过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只站得起来,又与沈念禾道:“当日我这相公多得你外祖父教诲,靠着长辈提携,才有今日,他昨日听得我遇到你,念叨了一晚上,若不是碍于半夜不好使人去寻,当时就想叫我把你接回来……”
又道:“从前极难着家,便是回来也往往要到得天黑,今日这时辰还未下卯,人却已经回来了,可见你这石伯伯如何有心。”
她上前几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沈念禾的人半挡住,等到石启贤进门,也不让开,口中称一声“参政”,正要同两边引荐,却见那对方已是在离得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只应了一声,继而看着沈念禾,道:“你便是念禾罢?”
他问完这一句,本来想说什么,却是停顿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回沈念禾的脸,复才叹道:“你同六冯先生生得极像……”
语气唏嘘之外,又掺着几分复杂。
来人既是长辈,沈念禾便向他行了一礼下,郑重打过招呼。
石启贤忙让她起来,又道:“都是自家人,如何这般客气!”
复指着边上的交椅道:“快坐了说话!”
等到人落了座,又招呼下人送时鲜果子、蜜饯小食,还不忘问道:“你外祖当日不喝点茶,你这一处却有什么东西不好入口的?”
沈念禾面上微诧,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石启贤便叹道:“在我这一处,便同在家也是一般,有什么事情一一说了便是,哪里要这样小心。”
便又召来侍立的仆从,指着沈念禾边上那一杯点茶道:“沈姑娘不喝点茶,将来只给她上熟竹水便是……”
一言一行,十分体贴,仿若十分亲近,看着沈念禾长大,对她无比疼爱的长辈一般。
交代完茶水,石启贤便看向了郑氏,又看了一眼自家夫人。
景氏一向反应极快,这一回却不知为,居然没有接话,最后却是沈念禾出来引荐了一回,说是裴家长辈云云,只是毕竟此时一屋子都是生人,便掩去裴七郎事不提,单说是南边来的,家中此时只有一个侄儿,才回京做官。
石启贤十分上心,诚意十足地道了谢,又道:“若非夫人,我这个侄女还不晓得要吃多少亏……”又发话,“若是那小兄弟遇得什么事情,不妨来寻我。”
郑氏笑着谦虚了几句,复才道:“不过是个小官,哪里就劳动到参政亲自出来管了?”
石启贤同她寒暄了一回,继而感慨道:“原是总有事情耽搁,而今却得天之幸,叫我寻到这个侄女,断没有不接回来照料的道理,只事情须要细细商议,看她同夫人你感情如此要好,一时半时,也不好分开,却不如一同来住一住,当做走亲戚也好。”
他说到此处,见得边上的景氏,又对她道:“人既是来了,却要劳烦你多费些心思,我见后头竹贤搂很不错,也是时常收拾的,略整一整就能住进去,叫人量了尺寸,把四季衣裳同首饰做做,眼下天时虽热,左近却有些消暑纳凉的地方,趁着有空,不妨带念禾一同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
再同女儿道:“瑶璧也一同去,有个说话的作伴,热闹许多。”
最后看了看景氏,又看了看厅中侍立的从人,却不同她们交代,而是转头吩咐自己管用的管事,道:“一会细细问一问沈姑娘忌口,定要小心照料了,若是有什么慢待,却不消我自家来管!”
那管事忙应诺。
石启贤三言两语之间,已是把沈念禾住所、出行、饮食全数布置妥当,乃至于郑氏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说完这一通,也不等沈念禾拒绝,已是复又站起身来,歉声道:“我那衙门里头还有事,却不好回来太久,等明日再来说话。”
语毕,又同景氏交代了两句,这便匆匆走了。
他从回来到走,统共不过是盏茶功夫,管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莫说景氏就在堂中坐着,便是随意一个管事都能料理得了,哪里用得着一朝参政忽然中途从衙署中跑得回来,光是路途都要白费不知多少功夫了。
不过有了石启贤回来的这一趟,便是郑氏也明显感觉到厅中各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便是原本就没什么毛病的仆从,再端茶送水时,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弄出来了。
景氏等到石启贤走了,转而同沈念禾笑道:“实在不是我,你此刻看到了,便是你石伯伯也不肯让你在外头住。”
又与郑氏道:“夫人也一起住进来罢,京城有别他处,寻个合宜的落脚之地实在不容易,却不晓得你那侄儿而今几岁几何,又在哪里做官?咱们府上虽然地方不大,房舍却是足得很,不如一同来此处住下,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她在此处劝了半晌,先劝沈念禾,见劝不动了,又去劝郑氏。
郑氏若无那几分清傲之质,又如和能与裴七郎两厢钟情,若出自本心,自然是不肯寄人篱下的,看着沈念禾不肯,更不可能答应了。到得最后,沈念禾趁着天色不早,便同郑氏一起坚辞了,要自回潘楼街。
景氏拦阻许久,实在拦不住,只好亲自送出厅去,又叫女儿送去二门。
众人一走,她面上的表情就收了起来,变得有些难看,整个人慢慢坐回交椅上,甚至等不及回房掩门,已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旁人或许不知道,她长于冯家,又哪里会不清楚。
——老相公冯蕉何时不喝点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