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心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点啊,明韶就语气平淡的开始说奇怪的点了:“我六岁上学,在那之前没有去过幼儿园,我妈不让我出门。她很害怕我爸会把我弄走,也很害怕我在外面遇到危险。所以我在那之前,根本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有多远。”
这让沈秋心惊胆战。他终于明白前面说的所谓精神疾病不是虚言了,可他手心里甚至出了汗的这时候,反而越发不能开口劝慰明韶了。这根本就不是能被轻飘飘的语言所化解的阴森恐怖。
“她对我很好,很爱我。我上学之后,她不让我和其他的小孩玩,也不可以说话。她从来不管我的学习成绩,也不在乎我考试是不是得了第一名,她只害怕我会遇到危险,会被从她身边抢走……我记忆之中最深刻的,总是小时候的白天,我四五岁的样子,她拉上窗帘,关好门,把我放在软绵绵的毯子里,躺在我身边,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话。”
“她真的是个很美的女人,命运多舛,又柔弱天真,好骗又固执。我也恨过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我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但现在却总是想起她对我说过一百遍一千遍的这些话。她看着我的眼睛,轻轻拍我,絮絮叨叨的说……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将来肯定有很多人爱上你,他们爱你的眼睛,你的嘴唇,你的美貌,你的声音,这些你都不要相信,他们的爱是肤浅的泡沫,怎么能够救你呢?”
沈秋不吭声。他真的觉得这不是童年温馨故事,根本就是恐怖一千零一夜。
然而明韶似乎浑然不觉,甚至带着怀念:“她说,要爱就爱一个真正爱你的人,真正爱你的人爱的是你的心。然后她看着我,像是一道深渊,像是一个噩梦,很轻柔的问我,但是你有心吗?你的心里都有什么”
他这次是真的哭了:“没有人会爱我。”
像黑漆漆的海里缠得紧紧的藤蔓,她对儿子说,妈妈爱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妈妈都爱你,你可千万不要被别人伤害了呀,你这么漂亮,这么脆弱,要是被他们发现你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你就会死掉。
明韶那时候尚且不知道什么是死掉,但他完全领会了母亲的意思,被她吓得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被一条巨大的章鱼守卫着。他是章鱼的宝贝,也是章鱼的心脏。
沈秋确确实实打了个寒噤,想说你妈可能真的不适合抚养小孩,但想起现在的境况不太好吐槽,硬是忍住了,思考自己该怎么安慰明韶。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能起到的作用不会太大了,只能寄希望于明韶愿意去看医生,医生真的对他有办法。
明韶却很容易就捕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眼睛像两颗玻璃珠子,一动也不动,冷漠得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切肤之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确实有毒,也确实害了我,但是我是真的爱她,她也是真的爱我。”
沈秋不得不说:“但世界上也不全是有毒的爱,我也爱你,我不会伤害你。”
明韶笑了,他用怜悯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沈秋:“你开什么玩笑”
沈秋不厌其烦,认真重复:“我爱你。”
明韶的平静崩裂,他看上去像是恼恨,又包着一包眼泪:“我不要你爱我!你爱不爱我都是你的事,只有你能决定,我要是被你爱了,就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
这是沈秋第一次看到明韶正面的宣泄自己的情绪,他的眼泪如同飞玉迸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像个任性的孩子,只是痛苦十分真实鲜活,甚至拥有一种丑恶的力量。他坐直了身体,像是正被攻击的动物,对着沈秋说自己心里的话:“我知道我是个怪物,我的心里是玻璃渣和雪,你为什么想让我变成人?我要是变成人,任何人就都可以伤害我,你的爱会杀了我,你知道吗?”
沈秋当然知道。这或许是他听过的最血腥,最像是要同归于尽的告白了。你的爱能杀了我,也能让我复活,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伤害我,但我变成人,你的手里就有了刀。
他们都太过清楚,明韶说出这种话,就已经从小妖怪变成了人,而且再也变不回去了,最残忍的是,他们都明白,沈秋的爱无法保护明韶。让小妖怪变成人的这个人,只是一个凡人,他甚至会变心,会离开,他的爱是初春的雪,会很容易的消失,到那时候明韶就是一无所有。
他们愣愣的对视,像是即将宣誓成为生命的共同体,也像是下一刻就会死在一起,再也没有以后。
沈秋想,他大概是疯了。
第二十一章,粘人精
沈秋真的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他负担不起明韶这浓厚极端的人生,也自觉无法救他,可他离不开明韶了。
他的手在颤抖,手心出了一点汗,让他觉得似乎是不太体面,因为太过畏惧,但畏惧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去拉明韶的手。
明韶任由他拉着,但并不像是已经软化或者穿回盔甲的样子,反而因为身体的接触越发脆弱,狠狠的看着沈秋,咬着牙宣告:“爱是世界上最虚无缥缈,最恶意的谎言,你让我吃下去的不是爱,是有毒的糖。”
这真让人疑惑,他明明说的是伤害另一个人的话,但看起来自己却要哭了,他明明疼痛,但却忍不住要让别人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