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离我的房子并不远,所以我没有打车,而是选择走路回去。
我在这个小县城和天天在一起生活了近四年。天天出生后,妈妈也搬到了城市里照顾我们,直到天天一岁半时她才又搬回农村。对她来说,城市的生活让她窒息。她一直强调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虽然我之前寄了一笔钱给她盖房子,但她分文未取,一直放在银行。我后来托人在家里买地建了一栋别墅,她也不愿意住进去,只是定期去打扫。她很固执地说,老房子是有感情的。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虽然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提起我的爸爸,但她心里还是想着他的。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从心底释然,她始终不跟我提他,必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自从那次我们吵过一架之后,她就不再问我有关于天天生父的事,也不再过问我到底从哪里弄了这么多的钱。天天的存在冲淡了我们之间的芥蒂,只是我们亲密不起来,或者是我们从来没有多亲密过。
天天两岁时我把他放到了托儿所,当时妈妈很大意见,说我不该把这么小的孩子丢给不认识的人。如果我要工作她可以照顾天天。我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告诉她城里的小孩都要进行早教。她在那头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还是隔三差五地跑来看天天。
我搬到城里来以后,一次也没有回过老家,她也不要求我回去,逢年过节她就往城里跑。她内心明白我是听不得人家闲言碎语的。又或者说,她是不想重蹈她痛苦的被指指点点地覆辙。她在我心里,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也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我隐隐约约地知道她是在我一岁时才搬到这个村里来的,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头才把我拉扯大。在那样的一个小山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独自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本身就是个谈不完的话题。村里也有些热心的婆姨说帮她找个男人,她心领的笑了笑,然后坚决地摇头。
我们的生活虽然过得很贫苦,但是她还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收集了各种各样的布条,把自己的旧衣服拆了,给我做成衣服和裙子,来年又稍微地改一下,所以我每年都有新衣服穿;她还翻种了很多荒地,把能种的东西都种上了,每天早上卖菜,下午锄地,我一年又一年的学费就她那样挣来的。在秋冬季节,农作物渐渐地少了起来,她就到镇里的小制衣厂帮人家剪线头打杂,工资微薄,只够维持我们的基本生活。她便在晚上的时间帮人家洗衣服,冬天的水冷到几乎结冰,她的手总是紫色的,肿得像个萝卜。
记得我长水痘的那次,我脸上痒得饭都吃不下,一直哭。她就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一边跟我说千万不能抓,也不能哭,再哭眼睛都要瞎了的。我还是忍不住,她实在没办法了,便拿了两条毛巾,打湿了轮流往我脸上放,我这才哭累了睡去。其实我知道,她一边帮我换毛巾,一边也在暗自流泪。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她在我面前掉眼泪。
我的成绩一直都不好,她偶尔会过问我的作业,但从来不用她的辛苦来教训我。看着她越来越消瘦的模样,我也有几次忍不住偷偷掉泪,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多赚点钱,让她过上好的生活。
现在我也算是赚了钱,她也并没有因此过得多好。用她的话说,我赚的钱应该要留给天天用,她养活自己完全没有问题。所以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茶淡饭,简衣素食。
或许是受她的影响,我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从来未曾对她说过什么柔情的话,偶尔的例行电话也就是那几句。她也不在意,继续这样过她自己的生活。
我一边走一边回想着过去,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只是这个家里,并没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掏出钥匙开了门,打开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虽然一尘不染,但是连一把椅子的位置都没有动过。我当初花了不少的力去布置得让它近乎完美,但又何如呢?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和旅馆无异;而对于天天来说,这只是他周末和寒暑假呆的地方;对于妈妈来说,这只是她每个星期都来打扫一次,并且可以见到外孙的房子而已。
我换了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空旷的房间不免有些伤心和难过起来。又不免有些后悔,我应该把我客房大方地借给耿伯住的,至少我这会儿就不会如此地孤独了。
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正在播着又臭又长的韩剧,我啪地又关了。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照片,那是天天一岁时妈妈抱着他拍的,我站在旁边,这也是妈妈拍过的唯一的一张照片。她的眼窝已经深深的陷了下去,大眼睛里的神采也不复存在了,头上青丝夹杂着白发,枯瘦的脸上满是皱纹。记忆之中,她很少对我笑过,但拍照时,她却笑得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笑着。站在旁边的我脸上也挂着跟她一样的笑容。
是的,我的美貌完全来源于妈妈,村里人说她年轻的时候甚至比我还要漂亮。
我看着七年前拍的那张照片,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迟疑了那么一会儿,还是拔通了妈妈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