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啦——快救火啊!”
“快起来!着火啦——逃命啊!”
劳累了一夜的军士们仓皇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衣物,口中还在连连咒骂自己这是在走什么背运。机警些的先一步冲出营房,却只留下“啊——”的惨叫和哀鸣传给房内的同伴。
原来正当整个营房被烟火引动如乍然掉落了马蜂窝之时,无数黑甲武士手持兵刃侯在营房门口等各处,出来一个杀一个,看见两个砍一双。更有如织箭雨自四面营房屋顶激射而下,即使能侥幸躲得过甫出门的一击,也没有一人能在这箭雨当中走出五步!重伤者的惨叫、濒死者的哀吟、被火烧毁的营房倒塌时发出的巨响,汇织成了一曲悲怆刺耳的血腥乐章。
“怎么回事?”李毅在自己房中睡到一半,忽觉营中生变。他们三人和张林卧房在大营最里处,和普通兵士营房尚有不小距离。他隔窗向外看了一眼外面隐隐火光就又惊又怒,当下抓起枕边长剑就要向外冲。
“小毅!不要——”
这声低唤让他的脚步生生定在当场。“三哥?”他回过头,急切的迎上去,“这是怎么回事?三哥你为什么还不去救那些弟兄!”
“小毅,”余清定定看着他,眼神当中全是悲哀,“你还不明白么?——狡兔死,走狗烹啊!”
李毅听明白他话中含义,顿时呆在当场。直到远处第一座营房坍塌发出的巨大声响把他震醒,他才猛然抬起头来。余清看见他眼里已是一片赤红。
李毅咬紧了牙,二话不说转身就向屋后窗走去。
余清大惊,忙拉住他,“——你去哪?!”
李毅睁着他那双仿似染血的眼睛,“我、要去问问他!——三哥,你放开!”
余清只是固执地抓紧了他。
“锵啷”一声,李毅长剑出鞘,平平以剑尖相指,“别拦着我!还是说,你也是同谋?!”
小毅…余清在心里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你又是何必?他一分一分地看进李毅的眼,终于缓缓松了手。他看着李毅跃出窗外,还是赶紧跟了上去。
王辽衣衫整齐地坐在桌边,定定看着桌上烛火,仿佛他听不见外边惨叫震天,也看不见对面火光炎炎,只好似一个空壳,不动不言。
“——王辽!”忽然他身边一道剑光闪过,直接冲着他面门刺去。王辽却仍像是失了心神,安安静静坐着,不惊不惧,全然不管。
“铛——”李毅的剑堪堪被赶来的余清架住,“小毅,你这又是干什么!”
“你别拦着我,我要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庞统到底是许了他什么高官厚禄,让他连跟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弟兄们都能出卖!那可是两千、整整两千人啊——王辽!你还是不是人?!”李毅越说越是心中激愤,他猛地丢了手中的剑,一个重重的巴掌直接甩在了王辽脸上,顿时打得他头狠狠一偏。
这一下好像把王辽震醒。他缓缓转过脸来,以淌着血的唇角对着面前之人连连冷笑,眼睛却透着麻木和怆然,“是!这天底下,还有比我王辽更加卑鄙无耻、心狠手毒之人么?连待我视如亲弟的大哥我都能杀,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qín_shòu,不!我比qín_shòu还不如啊!”
李毅看着他眼中流出的泪水,也不由觉得眼前一黑。大哥…原以为,虽然我们对不起大哥,可终究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以自认无愧于心。却原来,他们只是别人手上的一枚棋子么?!
大哥,我们是不是,已经错的太离谱了…
“三哥,我,我们…”余清拉住他有些发软的身子,却被李毅一把紧紧抓住手臂,“我的心好冷啊三哥!为什么会是这样、会是这样…”
余清揽住哭泣的李毅,复杂地,我带小毅走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他带着李毅转身走了几步,却在后窗前最后一次回头,“大哥的事,是我们三人一同做下的;这两千弟兄,王爷是肯定要杀。我也知你救不了…你若心中有愧,就替我们弟兄三人,守我大宋一个太平吧!”
王辽听着外面凄厉哀鸣,在房中一直坐到天亮。
后世的官史在讲述这段往事时,多是语焉不详,只几笔匆匆一带而过。然其中隐秘却在众多活下来的人们之间口口相传,悄悄流散于坊间。
三百年后,终于出了一位深受儒家礼教熏陶、以秉笔直书闻名的史家——孙冉。他在自己的《宋史》当中,满含激愤地留下了这样触目惊心的文字:
“仁宗十七年九月初六,中州王庞统反。仁宗崩,年三十岁。是夜,统着千余铁骑清除异己,屠尽京畿禁军,右相富弼以下数十官员惨遭灭门。汴梁街道尸骨积山,血流倾河,一时河水染为深褐,数月不清。
翌日统逼众早朝,持戟之士森然于殿。遂发榜立濮王允让五岁子曙为帝,是为英宗,改元为治平。曙拜庞氏贵妃为母,立为太后。统自任摄政王,庞籍为右相。统以重兵威慑四方,诸王不敢逆。庞氏一门遂大权独揽,只手遮天,是为‘辅政’…”
然而,无论他对庞统这种篡权弑君的行径如何不齿,他也不得不指出:“英宗在位四十余载,大破辽、夏,万邦来朝;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是为‘治平中兴’。”
孙冉之后的史学家们再读这段历史,每每惊讶于他少见的含糊和遗漏——在逼供夺权的描写之后,甚至是在诸侯列传里,他也再未有过一字提及庞氏一族,彷佛这个名门望族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