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们的军队那叫威武,听说已经快要回到汴京了,见过的人都说将军们穿着黑亮黑亮的铠甲,手里的大刀闪闪发光,啧啧;
他说,唉,听说西夏蛮子要和我们停战一百年,这下子没仗可打了,我还从小学了这么多年的武呢,这不都白费了么?
……
少年在那边一会儿神采飞扬一会儿又哀怨惆怅,只隔着窗子如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房内之人却在听见最初一句时就忽然愣神,手里下意识加重了力道狠狠一划,一个好好的“年”字的末笔就被硬生生拉成了长长的线,占了半幅纸。他最是爱惜字迹,此时这一笔毁了他一早的心血,他却丝毫不知一般,只呆呆握着笔杆停在纸上,有些茫然地向定安看去。
“公子,公子?唉,我说公孙公子!”少年径自说了半天却不见半点回应,正奇怪公子平日不是最关心国事的么,仔细一看却见他目光涣散,便上前几步隔着窗子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公子,你是怎么了?”
“哦。哦。”公孙公子公孙策被他这么一招,似乎猛然惊醒过来,一把抓住定安的手,急切地问:“大军可安好?”
“疼,疼!”定安呲着牙甩着被握住的手,才让公孙策反应过来,连忙尴尬地松开。
定安奇怪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你力气还是挺大的。”然后想一想说,“我们的大军当然好啦,刚才不是说了,就快到京师了。”
“哦?恩,嗯。”公孙策定定神,顿了一顿,又问:“那主帅呢?”
“唉?对啊!”定安双手猛击一下,一副懊恼神色:“我怎么就没住在京师呢!大军又不经过洛阳,我也想看看传说中的飞星将军啊!听人说,他可威风了!…….”
“定安!”公孙策一把揪住他衣服前襟,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去,“他可安好?”
“谁?”定安一脸迷茫。
“就是…大军主帅。”公孙策停一下,咬牙又道,“中州王爷。”
“啊,你说飞星将军啊。他好啊,当然好着呢,刚不还说他要回京了么?”定安说到这里,眼中忽然爆发出灼热的光芒,“我傻啊!他们不走洛阳,我就不能去汴京看他们么?唉,现在出发的话,一定能赶上大军进城!哈哈哈,我这就去和娘说——”他一面说着,一面就往外冲。等跑出了院子,定安才恍然想起什么,回头向窗内的人大喊了句“公子,我这几日就不过来啦”。喊罢,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只是此刻,公孙策其实什么都再听不见。他慢慢坐下来,以手捂着左胸处那颗跳得快要炸裂胸膛的心脏上面,一个人喃喃道:“安好,他安好,就要回京了…好,真好。”
再无声息。
他静静坐在那里,仿佛睁着眼睛睡着了。
好大一会儿,他才慢慢回神,重又看见视野中的满目青翠。
方才,定安是不是说宋夏签了停战协议?
策,不出十年,我定会还你一个盛平天下!
他轻轻闭上眼。
庞统,你果然说话算数。
大军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治平四年二月二十五的清晨入了汴京城。
当日城中万人空巷观者云集,甚至有人远道跋涉而来只为能远远看一眼这传说中的王者之师。所有人都推搡着、拥挤着,拼命探头向城门的方向张望,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终于,映着春日和煦的暖阳,那绵绵延延、似乎怎么也望不到边的队伍自视线的彼端缓缓而来,慢慢走近。
为首之人骑在一匹健硕无比的黑马之上。只隔那么老远看着,便觉他□□骏马既高且壮,剽悍非常,体型更是比普通战马长出小半个马头。其上之人却是衣袖飘摇,全不似众人期待的明戈金甲模样。在他身后,身披黑甲的将士或手执银戈,或腰悬宝剑,远远便反射出一片耀花人眼的光芒,引来众人啧啧惊叹。
队伍渐渐越走越近,当先之人已经来到城门近前。从那高大直挺的身形来看,他应当是一名武将。并且他既走在大军之前,当是主帅无疑。只是传说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飞星将军的模样,却丝毫不像民间传闻的那样孔武健硕虎背熊腰。
他看去大约三十多岁,目如寒水,剑眉飞扬。本来让人直觉应当张扬跋扈的容颜,此时却是一派沉静。他未如部下一般穿着轻甲,反是高冠锦袍的贵公子装扮。饶是如此,一股沉淀后的血腥戾气却好像依旧能从他墨鸦的鬓角,从他宽大的衣袖,从他紧束的玉带之间漫出,压得方才还在喧闹不已的人群霎时一静。
鸦雀无声。
人们就这般呆呆看着他们的英雄领着他那支叱咤风云的铁骑步步而来,看着那些自修罗杀场之上回转的将士们的脸,沉静且肃杀。
待得庞统的越影自城门下穿过又走出百步,如惊雷般的欢呼声才在一瞬间乍然爆发。
军队穿过汴梁的漫漫长街,一路向皇城而去。那里已经中门大开,身兼右相太师两职的庞籍率领着百官,等候已久。
例行的阅军、面圣、封赏之后,已过晌午。庞大的军队依令散去,庞统这才上马,向着自己的王府而去。
“……王爷!”
他刚拐过一处转角,便见一众管家仆役簇拥着一顶素净的软轿停在道边。轿前站着的女子眉目如画,眼中分明泪光盈盈,却仍努力地抬起了脸,向他微笑。看着她颤抖的朱唇,庞统长久以来疲惫的心神放软了几分,开口低唤着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