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平安说:“小腿被投石砸断了,刚才给接上骨了,苏郎中给他用夹板——”落入苏简言手里的伤病员都好得快,但被医治时毫无例外的都会嚎成狗,樊重光是尝过那滋味的,回想起来还不由自主竖一下寒毛。
正在想着,帐门一掀,苏简言出来了,看了二人一眼,眼光落在樊重光脸上:“樊重光。”
樊重光立马正立:“苏郎中,好久不见。”
苏简言笑了笑,再看看雷平安,说道:“你们那位副尉已经上了夹板,他得在医营这呆上一阵,你放心,这里有人照料他。”
雷平安想起刚才同袍的嚎叫,还心有栗栗然,说道:“劳烦苏郎中了。”
苏简言笑道:“有什么劳烦,说起来我医治过这么多人,还是你们天策府的人最让我满意了,特别皮厚耐治。”
雷平安:“……”
苏简言转向樊重光:“哦对了,苍云军的人也好治,樊重光你可有受伤?”
樊重光:“……”赶紧猛摇头。
苏简言道:“你俩没伤就别杵在这儿了。今晚月色还蛮好,你们慢慢儿散步回去吧。”意味深长地对二人一笑,转过身往医营大帐去了。
苏郎中这一笑让雷平安莫名有点窘迫,搓了搓手,还不知道该说什么,樊重光已经拉他一下:“走吧。”
雷平安去牵栓在一边的马,樊重光亲热地冲闪电打招呼:“儿子!”
“滚远,别乱套近乎!”儿子它亲爹鄙视这个送上门的干爹。
樊重光并不介意,笑眯眯地抚摸闪电的鬃毛:“哎你是不是克扣咱儿子口粮了,怎么好像瘦了?”
雷平安也摸了摸马颈,闪电打了个喷鼻,亲昵地伸头嗅嗅主人的须须。雷平安说:“近来太原驻军人员多,马草有点接济不上,还好我囤了些,还不至于断粮。唉,等我解甲了,一定找个地方好好种几亩地马草,让闪电天天打着滚吃。”
樊重光沉默下来,两人静静地走了一阵,夜色深沉,远处隐隐传来城外的投石机和攻城□□破空的零星喧嚣声,不时遇到城内太原守军的巡防队,看到他们一个天策府着装一个苍云军着装的将士,都友善地互相以目光致意便走过去了。
半晌,樊重光打破沉默:“平安。”
“什么?”
“以前我都没跟你说过,我老家在江浙,十几岁时我就离家投军去了苍云,但家里还有田地的,现在应该是我堂叔他们帮打理着。”
“哦。”雷平安不知道他扯到这个上面干什么,只漫应了一声。
樊重光说:“你看,这仗要是打完了,朝廷为了休养生息肯定要裁军的,你就可以解甲了;我们苍云军早已不受朝廷管辖,只为复仇而存在,待把史思明那兔崽子搞死后血仇也算报完了,燕帅说过,到时候我们都可以自由选择归属。”
“嗯。”雷平安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话题也跳得太快了吧?
樊重光站定了脚步,凝视雷平安:“平安,等到那一天,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雷平安也停住了脚,愣愣的回视他。
樊重光说:“咱们的田,你想种马草就种马草,你想种萝卜就种萝卜,你说了算。”
什么叫“咱们的田”啊!那是你家田好吗是你家的!雷平安心里用力反驳,嘴上却不由自主地说:“不种甜象草,要种全种皇竹草。”
樊重光笑了:“好。”
雷平安听到他这个好字,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猛的转头把脸色躲在夜色后,咕哝:“……我干么要跟你去你家啊!”
樊重光笑着搭上他的肩:“你带着儿子嫁到我家。”
雷平安立马翻脸,甩开他手臂:“滚你!老子最多只能算入赘!”
樊重光只是笑,又伸手拉住雷平安的手,雷平安甩了甩,没甩开,就算了,任他拉着。
慢慢地又走了几步,樊重光轻声说:“平安,我是说真的,我没开玩笑。”
雷平安:“……”
樊重光说:“这么好几年,我老是想着你,不知道你还好吗,你年岁儿长了,有没有爱上别人,把我忘了。”
雷平安被抓在樊重光手里的手掌慢慢因为紧张有点僵硬起来。
樊重光说:“那年雁门关被破关的时候,我们随燕帅突围的只有三百来人,死去的兄弟太多,都清点不过来,那天晚上,我们落脚在荒野里,不知道天明时会不会再被包围剿杀……当时我心想,可能这一次在劫难逃了,那么,如果你真把我忘掉了,那也很好。”
雷平安的手指慢慢屈起来,反握住樊重光的手。
樊重光说:“可是最后我算是命大,没死。这次在听到燕帅下令全军奔赴太原的时候,我听说了,天策府的主力也在,我想着,多半要遇见你的,如果遇见你了,我一定要跟你说——平安,如果你愿意,打完仗咱们一起回去吧,我老家景色很好,很清静,我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下辈子,养狗子,种马草,酿酒喝……如果你不愿意……”
樊重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良久,雷平安只不出声,樊重光终于横下心说:“如果你不愿意,就直接告诉我,让我断了这个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