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两人之间当真是相敬如“冰”。
李承乾的足疾在离宫后愈发恶化,原本养尊处优的身子,根本受不得贫寒的苦处,不到两年时间,整个人便瘦脱了形,而太子妃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成为庶民以后,连基础的经济来源都没有。
每当苏氏从睡梦中惊醒,都会试图摸摸自己的心脏,以确认自己是否还存活于人世。
这样噩梦般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李承乾也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这段日子,他与苏氏的关系虽然冷淡,但成为了贫贱夫妻后,反倒没有心思再相互计较了。
他们像是两个溺水的人,靠一根浮木生存着,再没有资格去抱怨什么。许是已经病入膏肓,李承乾更愿意想些开心的事,记忆中那些和称心度过的时光,都被他一一回味过。
他也不在意苏氏的冷漠,偶尔还会回赠一个笑脸。谁也不知道,这一切都被称心看在眼里。
和两个被生活磨砺到妥协的人不同,称心大概是他们之中,唯一不认命的第三人。他看着李承乾躺在那胡床上,阳光都不能温暖他颤抖的身子,心头涌上一阵愧疚和悔恨。
他自问最初遇上李承乾的时候,绝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他深爱着的那个人,应当坐在大兴殿的宝座上,君临天下,而不是在苦寒之地了却余生。
身为一个伶人,称心不懂得治国理政的道理,可他心里明白,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离那至尊之位仅一步之遥,又怎么会甘心老死在这穷乡僻壤呢。
李承乾的状态,苏氏当然最清楚,待到最后的时刻,她听见李承乾的低唤,唤的是她的小字:慧茹。
她俯下身子,半蹲在那胡床旁,含泪笑道:“殿下,你从未这样唤过我。”
李承乾用尽全力握住苏氏的手,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没想到,到头来陪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你。”
苏氏手下略一挣扎,最终还是没有把手抽出来。即便穿着朴素,苏氏的身上,还是带着高门贵女的气场,她的眉眼虽不惊艳,却很耐看,只是那眉宇间,总有股化不开的愁绪,硬生生地将人衬得疏离。
苏氏闻言,脸上也无甚悲喜,只是淡淡地道:“殿下说笑了,我们是夫妻,理应携手到最后。”
话语中,是她这些年来惯常的淡漠,李承乾依稀记得,在称心刚离去的时候,苏氏还是很积极地试图缓和夫妻关系的。然而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苏氏的心,早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死了。
李承乾满脸病色,眼睛却格外地明亮,他轻声道:“慧茹,你恨我么?”
苏慧茹的脸色变了变,心酸、愤懑、犹疑、不忍混杂在一起,最终还是抛下了一句:“恨。”
李承乾等到了回答,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苏氏从来就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同样的,恨也就是恨。
苏氏攥紧了李承乾的手,哑声道:“我京兆苏氏,虽然无法和韦氏,杜氏相比,可也算得上是关中的名门望族,如若不是嫁与你为妻,我今日仍旧是锦衣华服的贵女,你既曾为太子,却又不守住那个位子,摔得粉身碎骨还要拉上我陪葬,我哪能不恨呢?”
称心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他觉得自己像是撞破了个大秘密,本能地替李承乾不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