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船载着王的灵魂飞向高处,在无云的夜空之间缓缓驶过。
从船上俯瞰下去, 王所统治的这片土地变得是那么的黯淡无光。
失去了太阳的照耀,无论在白日里显得多么夺目的事物,此时都凄凉地丧失光彩。
但得到的并不只是黯淡,还有另一种三言两语难以说清的特别滋味。
好似某种冲击,犹如大海天空般壮阔,一下子就在心头激荡。
站在地面仰头都无法窥见全貌的高大建筑,在俯瞰的视角里尽数缩小, 只余下宛如米粒的细微轮廓。
神殿与宫廷不再富丽堂皇, 高耸在沙漠间的金字塔失去了为地面众生所敬畏的神圣感, 山川峡谷变作了抬手就能一把盖住的渺小缩影……
这就是只有神才能拥有的视角吗?
果真是有着凡人难以跨越的差异, 这一番光景仅仅存在于太阳所在的高处。
身在此处的某一瞬间。
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是,那时候的确有那么一个不经意的刹那出现。
结束了漫长一生的王感受到了, 自己已然成为了真正的神。
众神所在的圣地,就是凡人连想象都不敢触及的绝对的高处,他将在那里披覆神光,掌握世间所有的真理,不老不死,永远高高在上。
诱惑无比巨大,根本不可能抗拒——可奥兹曼迪亚斯还是飞快地清醒了。
原因在地面。
还停留在地上的某个存在,将王从彻底神化的高地拉了下来。
当时隐约察觉到熟悉气息之所在的心情何等复杂,他已无需再重复描述,只要知道,在那一刻王有所醒悟。
冠以最高神之名的王啊,之于万千民众和尼罗河所流经的这片土地,他就是不可否认的神。
神始终俯视人间,与地面留存着万丈高的距离,俯瞰大地时得到的风景虽非同寻常,但这高处,却叫人无比孤独。
‘若余只是想要享受居高俯瞰的绝对权力,那余生前就已经体会过很久很久了。’
奥兹曼迪亚斯想。
无人知晓王座上的法老明明尽享一切荣华,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感到孤独。
他想要一人与自己相伴,坐在太阳船上看到的景象再如何壮丽激昂,若无心爱之人在身旁一同欣赏,都失去了那一分重要至极的意义。
更何况此时得见的只是黑夜下的景色,太阳还迟迟未能升起。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遗憾才会在心愿达成的如今还会出现。
在阳光灿烂的白天——没错,不能再是万物皆暗的夜晚了,太阳船应该载着法老王与他心爱的那个人,翱游于天地之间。
他们不会再像曾经那样一人在天一人在地,中间相隔生与死的距离,而是依偎着彼此,一同俯瞰蒙上一层绚丽光华的地面之景。
奥兹曼迪亚斯一直想要弥补这个遗憾。
好不容易等了这么久,才终于有机会实现,他也不遮遮掩掩,十分坦荡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当然,只有结论,前面半截的起因是怎么都不能说出口的。
“……”
不得不说,这番郑重其事的直言所携带的杀伤力,比王平日煞有其事的撒娇(等等?)强了太多。
塔希尔回头与他对视,再是冷淡的人都必须承认,自己又一次被这双金眸中所蕴含的满满情意触动到了。
更不要说,对于拉美西斯,他从来就没有真的冷淡起来过。
“没有说过不和你一起吧。”
塔希尔道:“虽然时机和目的都不太对,但现在,也大致可以算是我们坐在一起欣赏地面风光了。”
“不算,还是不能算,这里不是埃及,不是我们过去生活的那片土地。”
“那就之后再去一趟埃及。”
“可——不行,还是不行,我改变主意了,现在就想和你去!”
塔希尔(敏锐地觉察到了细微端倪):“拉美西斯,请直接说出你的真实目的。”
法老王(死不承认但还是暴露了私心):“现在不去也罢,我累了——”
船上放着的这张床看来需要换一张了,睡着很不合法老的心意。
如今没办法更换,只能颇为不适地将就着。或者退一步,就用王妃温暖的膝头将就一下……
‘果然那颗幼稚的心还没有死啊,拉美西斯。’
看透一切的塔希尔心说。
“不可以呢。”
“……我又没说什么。刚刚说了什么吗?没有,我只是说——”
然而不管怎么解释,结果都一样。
塔希尔还是残忍地拒绝了他。
原则问题就是原则问题,除非伟大的法老王真的愿意把自己变成缩小版法老,否则面冷心也硬的大祭司大人是绝对不会在这一问题上妥协的。
于是,在绕了这么大一圈子之后,奥兹曼迪亚斯还是不出意外地在他的王妃面前第不知道多少次-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