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倘若有幸活到一百岁,那这时也不过才过了五分之一多一点。
而过日子么,不就是图“得劲”俩字,到一定年纪了再回头看看,以为挺不过去的也挺过去了,那些没挺过去的,天也没塌地也没陷,还是过来了,也没啥,大梦一场,最后还得带到坟墓里头,好一点的,子孙后代还能从家谱上知晓有这么个祖宗,像现在他跟乔万山两个男人过日子这样的,往后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活着舒坦,有人疼,能被人疼,这辈子能得到其中一个已经是不容易了。
但要说“疯劲”,要说过得“得劲”,方卿觉得非村里姓陈的那个厨子莫属,凡事那真是坦坦荡荡,不躲不藏,全凭自己高兴,旁人看不惯也得受着。
方卿没把里子全翻给人看过,但待人也还算实诚,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维持着较为简单的体面,他有时候怪羡慕陈小厨的,但真要他像陈小厨一样,那还不如杀了他。
哪怕在乔万山跟前,他也没这么剖析过自己。他老觉得没有必要。
这一想就想远了。
乔万山在他旁边,想起来那回一大清早方自成瞪他那一眼,也觉得不对劲儿。
“那......那他是装的?”他不知道方卿心里想的,还在纠结刚刚的事。
方卿也这么以为,但他不明白,“干么要装疯卖傻?”
对呀?为什么呢?
这村里,人人都知道有两个傻子,一个是徐家小六,一个就是方老爹。
头一个是高烧烧坏的,这是真傻了,有理可循。
后一个是家里落败受不住疯了的,往后外人眼里就一成天以为自己还是土财主的疯子。
可要细细说起来,方自成这疯就没来由了。
第二十四章
正月十五元宵节,清水村下了头一场大雪,冷,真冷啊。
人说瑞雪兆丰年,今年不丰,可总归会有祥瑞来。
果然,没几天,上头送了粮食下来,每人分到半袋粮食,赶在这冬末春初之际,可算让清水村缓了一口气。
那口锅在家里当了太久摆设,锅底往烟囱那块受潮,有些不通气儿,方卿点火烧了老半天,倒呛了不少烟灰,烟囱才正常冒烟儿。
乔万山去隔壁村子机了半袋面回来,正巧锅里水也开了,搅面下锅,烧出大半锅白稀饭。
饭和水肯定是不同的,水只是解渴,上两回茅房,肚子又空了,饭下肚,才真有力气。
三个人各喝两碗稀饭方卿就不给盛饭了,饿了太久,得慢慢吃,一下吃太多,肚子肯定受不住。
方自成还不情愿在那闹脾气,方卿哄了好一会儿,自打他觉得他爹没疯之后,哄起人来总觉得怪怪的。
果然下午就听说有人撑死了。
熬过了饥荒,却死在这样的档口,唉!这叫有能耐受罪,没能耐享福,命薄!
雪化之后,清水河河水又涨到了往昔的高度,只是水声潺潺,日夜围绕着清水村奔流不息,有时却叫人恐惧。
寒假之后方卿去上课,班里面座位空了一大片,站在讲台上,望着空荡荡的教室,他根本不敢想人都哪儿去了,也不敢问什么。
邮差在他桌上放了一封信,信封上只有一个“梅”字,方卿想着应该是吕小梅,这信拿在手里,就有些烫手。
杜德明瞟到了,在一旁挤眉弄眼说酸话:“哟,小方人缘真好哇,人结婚了也没忘了你。”
方卿诧异:“她结婚了?”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可不是,”杜德明往身后墙上一靠,凳子跟着翘起来两条腿,另两条支撑着他的凳腿摇摇欲坠,“年前她爸妈给她说了个亲,一笆子米的彩礼,那家不兴女人露面,辞职信也刚一并送来呢。”
方卿把信拆开,里头是清秀的笔迹,他想起以前乔万山递给他手里的那封信,还没打开来看过,后来再也没见着。
这封上头只有寥寥几个字:方先生,我真恨你。
方卿想起来那天晚上之后他再来学校,几次见着吕小梅想要跟他说什么,他都有意无意避开了,没给人任何回应。
他大约明白吕小梅为什么恨他,大约在她看来,如果当时真能深谈,说不定也真成了,两人都是正当好的年纪,还是同一学校的,谁知半路杀出来个乔万山......
也许他确实对不起吕小梅,可感情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准?
他自问即便那时,他也没有成家的心思,这种爱慕,对他来说只能是一种负担。
杜德明往这边伸着脑袋,想要看看信上写了什么,方卿反手把信往桌上掩了掩。
杜德明没看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道:“对了,听说她怀孕了,要我们到时候去喝孩子的满月酒,方老师,你去不去?”
“我......”方卿下意识就推脱,“我到时候再看有没有时间吧。”
杜德明却好像对这很有兴趣,端起个茶杯装模作样抿了一口水:“唉!负心最是读书人呐!”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本来方卿和吕小梅之间就没什么,话也没说过几句,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方卿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一样,旁边已经有别的老师往这边看了,所幸下节课上课铃又响了,方卿把信夹在课本里拿了就往外走。
身后门里边飘出来杜德明的声音:“脾性还挺大,年轻人这样可是要栽跟头的......”
***
熬到四月底春小麦丰收,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