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啧”了一声,挥了挥手似是很嫌弃:“一堆破烂,送我都不要。”而后抬眼望了望天色,道:“我先走了,有发现记得通知我。”说罢就打算离开。
慕云见那抹宛若来自南国的翠色即将消失在风雪中,忽道:“苍梧剑当真在你那?”
那人的背影顿了顿,清秀的面容上似有y-in沉之色一闪而过,可下一瞬,却又抚掌笑了起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声音云淡风轻,仿佛谈论的只是一截枯枝,而那双略显薄凉的浅眸中,倒映出苍茫的雪原,愈显冰冷。
三百多年来,慕云只见过钟明烛寥寥数次。
第一次是在扶风林疗伤时,钟明烛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慕云仍记得那人眼中压抑的怒意,只一瞥就叫人不寒而栗,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死在对方手中,然后,她听到了蛊惑似的嗓音:“你有想要的东西吗?不管是什么。”
她看向那双刻着薄凉、却又似看透一切的浅眸,不由自道出了三个字:“云中城。”
——我想要云中城。
这是她从来不敢提及,甚至连自己都怯于承认的心愿。
因为不能修炼家传功法,所以在云中城,从来都没有人看到过她,而当她戴上面具,立于万众瞩目的位置时,其他人看到的也只是叶沉舟而已。
她代替叶沉舟数百年,事无巨细皆能处理妥当,甚至比曾经的少主更好,可当叶沉舟回来后,她便会再度成为那个默默无闻的嫡系之女。
钟明烛笑了:“我给不了你云中城,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借你一些东西。”
于是慕云得到了珍宝阁。
李琅轩死后,叶莲溪意图染指珍宝阁,却被钟明烛暗中破坏,非但没有夺得李琅轩的势力,连原本控制在手里的南家都离他而去。封印有珍宝阁所有权的灵契全部落入钟明烛手中,然后她转手就送给了慕云,一副迫不及待要甩掉□□烦的模样。
除此之外,慕云还拿到了当年被钟明烛骗走的那座灵脉,她用灵脉换取了叶沉舟的信任,慢慢在正邪两道站稳了脚跟。
权势也好,修为也好,钟明烛都不感兴趣,甚至很少要求慕云做些什么作为“回报”,将珍宝阁和灵脉给了慕云后,她就翩然不知所踪,偶尔需要慕云做些什么时,来的也都是玄羽和赤羽。
之后寥寥几次见面,都是震泽出现裂谷时,可那几次钟明烛也是神出鬼没的,慕云从不知道她从何处来,也不知她要去往何处。
这一次,又如同以往一般,钟明烛丢下几句话后眨眼就不见了踪影,窗户重新合上,屋内的冰雪也被一并带走,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似的。
慕云望着茫茫雪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无论有没有,都很棘手啊。”
雍州东部,云浮山脚,春意正浓。
而山腰之上,笼罩多年迷雾在几百年前忽然散去,曲曲折折的小径通往从未显露过样貌的地方,山径两旁最初是茂盛的树木,渐渐地,就由绿色过度成了白色,最后,连山径都消失了,变作了成片的冰川。
迷雾初开之际,山脚不少人好奇想去看看那雾后藏着什么,可都被寒冷逼了回来。
最高处的七座雪峰,散着慑人的寒意,叫人望而生畏。
三百多年前,孤鸿尊者散尽修为,与进犯云浮山的修士同归于尽,并且在七峰外筑起了牢固的结界,将整个天一宗都封入了冰下,从此,仅有持密令者方能出入,密令由三大长老管辖,山门封闭后仅有数人曾离开云浮山,就算离开,他们也都隐姓埋名,扮作散修,毫不声张。
在外界看来,天一宗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可这并不意味着天一宗要永远与世隔绝,三大长老密切关注着外界的动向,以寻求东山再起的机会。
风海楼站在太乙广场北首,静静眺望着远方。
每隔一阵子,他都会站在这里,提醒自己,那些曾经失去的,以及必须要夺回的东西。
曾经,在同样的位置,入目为层林叠翠,而今只余一片空茫的白。
他的神情亦是如此,曾经暖玉似的温和自他面上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冷峻和深沉,继承自云逸的玉冠紫袍昭示着他宗主的身份,几十年前,他终于得以突破,正式继承宗主之位,三百年来的苦修似刻刀,削去了他的圆润,只剩下分明的棱角。
当初总有人形容他与云逸形如父子,因为两人性子相近,虽身居要位却没有半点架子,无论何时都眉眼含笑,叫人心生亲近之感。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来了。
就像他也从来没有想到,离开还不足一月,天一宗就迎来灭顶之灾。那时候他刚抵达僬侥,还没来得及向丁灵云的父兄赔罪,就接到了急报。
护山大阵被破,钟明烛夺走苍梧剑,留守的玉珑峰弟子无一生还。刚见到传信时,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什么人的玩笑。
如果真的是玩笑就好了。
钟明烛,是陆离,亦是千面偃,是天一宗的死敌。而他,则是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
回云浮山后,他一度想自废修为以谢罪,门中前辈却无人责备他,反而屡次开导他,要他以大局为重,以天一宗的万年基业为重。于是他绝了颓废之心,日益苦练,只为有一天能破开云浮山的坚冰。
可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啊—